第24章(第7/8頁)
一個內宮公主,一個青年外臣,若非刻意接近探查,等閑根本得不到半點私密消息,只依稀聽說她的臉好了,想來是好事一樁。
可皇帝這幅言語神情,怎麽看也不像逢了喜事。
皇帝見策棱眼中關切不似假裝,越發篤定自己這一步棋沒走錯,幽然道來。
“小六自幼愛往乾清宮跑,那年幾位阿哥們也在,兄妹閑敘時扯起民間笑談,不免說起流傳最廣的宋代神宗年間的楊一笑——初從文,三年不中;後習武,校場發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學醫,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阿哥們生來既富且貴,不沾塵泥,哪能體會俗世之人被命運捉弄的無奈悵然。皆是笑得前俯後仰,上氣不接下氣。唯有小六,一臉茫然中又露出幾分若有所思。”
“當時朕還以為看花了眼,直到如今見她走上楊一笑的路,才……”
策棱耐著性子聽皇帝絮叨,驀然靈光一閃,急切打斷道,“公主吃錯藥了?”
“…………”皇帝一哽,事情確實如此沒錯,可話一旦從策棱嘴裏出來,好像就變味了。
“公主情況如何?”策棱追問。
皇帝頹然搖頭,沉默片刻才道,“民間有沖喜一說,朕才想著讓你們即日完婚。至於結果,好好壞壞全看天意了。”
這便是病入膏肓,藥石不靈了。
策棱心頭發沉,緊抿的唇角泄出一聲喃喃,“難怪……”
皇帝耳尖,“難怪什麽?”
策棱把上次與容淖見面時,容淖堅持讓他拖延住皇帝,盡可能遲一些再下訂婚聖旨的事說了。
反正以皇帝為人,並不會以別人意志而改變想法。
皇帝眼皮一跳,不曾想還有這一樁事,一時有些失神。
以今日回溯昨日,容淖的心思並不難猜。
她知道自己承受不住藥性活不長了,擔心策棱一旦明旨背上未來額駙之名,以後婚事必會受阻。
改娶公主是不要想了,他一個投奔來的漠北異族,又暫無豐偉健樹,再得皇帝看重也不可能連尚兩位公主。就算皇帝鐵了心要再給他配一位公主,朝臣與漠南蒙古也不可能答應。
漠南幫著大清打天下,出了大力氣,本有與大清一決雌雄的本事。後來卻退居草原,為大清入主中原讓了道。太.祖對強大的漠南感念且警惕,遂令皇族世代與漠南保持姻親之誼,公主格格一個接一個的往漠南嫁。
漠南因從龍之功而連續尚主,區區策棱憑什麽與他們平起平坐。
到最後,策棱多半會被隨意塞個偏遠宗女了事。
婚事受阻,取個小小宗女在其次,反正皇族貴戚的姻緣從來不由自己,關鍵是策棱能從姻親關系中得到的信任與支持會大幅減少。
如此,十分不利策棱來日回歸漠北。
“倒是面面俱到啊。”皇帝閉目微不可察嘆道,驀然想起容淖那番直諫諍言,名義上是為太子,為大阿哥,為戍邊官民,實則更為他,為國。
那只被妥善留存的白玉藥瓶也是同樣道理,一則是為保嘠珞及一眾伺候的宮人。畢竟藥方毀了,藥丸沒了,也沒有任何抓藥書冊,嘠珞空口白牙稱容淖自己胡亂服藥尋死根本不足取信。
當然,更重要的是為了通貴人。
一旦發現容淖是因不堪病痛自絕亡故,他哪裏再狠得下心處死通貴人。
此番安排已屬萬全,但皇帝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她竟連策棱都事先考慮到了。策棱雖與她命理相連,實則二人不過短短謀面幾次,並無私情。
說到底,約摸是她早察覺到了通貴人做過的惡,替策棱安排後路是在為當年種痘所舊事贖罪,畢竟當年恭格喇布坦的腿確實因為那盤真真假假的餃子瘸了。她找不到彌補恭格喇布坦的地方,便只能在其兄身上使使勁了。
事事都求清明,又事事上心。
難怪她這短短十五載,活得如此疲累。
到此刻,皇帝終究壓不住心底動容,唇角惶然翕動,連策棱何時退下換了梁九功進來都不知道。
“朕從前覺得她深沉肖朕,如今想來,又全然不同。朕磨了她十一年,磨冷了她的性情,卻不想她這幾分菩薩心性竟還藏在骨子裏。”
皇帝說這話時,徹底卸下帝王包袱,像個最普通不過的父親,百感交集。面上帶著酸楚、悔恨、自豪、心疼甚至隱約夾雜一絲不易察覺的欽羨。他知道,從今往後,這個女兒會成為他心中不可超越的存在。
“罷了,你去春貴人處瞧瞧。”皇帝嘆了口氣,蒼涼吩咐梁九功,“若她命大還未斷氣,便送出宮去吧,算給小六積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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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淖分不清自己是被疼醒的,還是被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