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5/8頁)
策棱沉著應對皇帝犀利的質疑,“畜生才以血統論貴賤,人都是憑本事掙高低。漠北諸部不是羊,屬下也不是牧羊犬。”
牧羊犬是出了名的血脈壓制,腳面高的小畜生,能趕一群羊。
“……”皇帝冷瞅著一臉耿介的年輕人,一時竟分不清他是否在指桑罵槐。普天之下誰人不知,真正最講血統的地方其實是皇家。
策棱恍若未察皇帝詭異的眼神,繼續道,“屬下還有一事稟告,近些日子屬下已暗中聯系上先父舊部與故友,或可一用。未先請示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本朝臣子私自交往蒙古王公為大罪。
策棱任著內廷的輕車都尉一職,實際上是屬於蒙古王公之列,這規矩對他並不適用。
哪怕皇帝心中微有不快,也沒有立場苛責他此舉妄為,只能擺出不以為意的冷淡模樣提點道,“人走茶涼,這些舊部故友能抵什麽用。”
“朕聽聞當年你父汗健在之時,曾預感到巴布客死漠北會是噶爾丹興兵的由頭,連發數道急信給漠北王族本部及周邊親近部落求援,結果了無回音。”
“正因這些舊部故友袖手旁觀,你們這支王族才會在塔米爾河畔被準噶爾部屠戮了十之七八,沒落至今。爾後漠北諸部自食惡果,被噶爾丹長驅直入,各個擊破,只能內附於清。”
提及慘烈往事,策棱神色緊繃如懸掛墻上那柄冷銅勃勒彎刀,肅殺之氣兇悍。
“背信棄義之人,殺之尚不能解恨,自是不堪委以重用。屬下聯系他們,不是寄希望於得他們襄助,而是引他們把希望寄托於屬下身上。”
皇帝意外側眸,不解其意,“此話怎講?”
“屬下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漠北各部首領在月前曾私聚密謀,共商大事——這大事便是脫清獨立。因為沒談攏,各部近來才會紛爭不斷。”
皇帝臉色一變,厲聲追問,“此言當真?”
“是屬下伊吉出手幫忙探來的絕密消息。”
蒙古稱祖母為伊吉。
策棱的伊吉格楚哈敦是位奇女子,當年塔米爾河畔闔族死戰,四面楚歌,血流成河,青壯男子尚不能苟命逃脫。她一介老婦人,卻全須全尾的把兩個年幼孫兒從千裏之外的漠北戰場帶進了京城,並順利說服皇帝收留培養,足見其厲害不凡。
以格楚哈敦的手腕及在漠北的根基,她探來的消息,錯不了。
皇帝頜角線條繃緊,沉聲道,“你把此事詳細說與朕聽。”
策拱手受命。
“漠北各部素來勢力不均,以土謝圖汗、劄薩克汗、車臣汗三人為首,成三足鼎立之勢。”
“此番以車臣汗為首的部落認為漠北十年休養生息已攢夠資本,正好能借策妄阿拉布坦這股東風暫且牽制清廷,便宜他們脫清獨立。”
“紮薩克圖汗更為慎重,他部臨近漠北,猶記得昔年噶爾丹率領準噶爾部時的厲害,覺得利用策妄阿拉布坦太過冒險。為保險起見,主張繼續蟄伏幾年,再圖大事。”
“四公主的夫家土謝圖汗部暫時並未表態,似是持中立態度。不過清廷這邊之所以得不到半點消息,此事肯定是死瞞四公主的,由此也可窺見其意屬偏向。”
皇帝聽罷並未多問四公主一句,負手立於窗前,面無表情俯望腳下飛檐宮闕重重,“方才你說,你要‘用’你父汗的舊部故友,遂要先引他們希望寄於你身上,其中圖謀,可與朕所想是一個意思?”
半遮半掩的話,明擺著又是皇帝的試探。
策棱跟在皇帝身邊這些年,早已練就了一身應對自如的本事,鎮定應答。
“土謝圖汗率領的乃漠北喀爾喀王族本部,用漢人的宗族關系來說,他屬大宗。車臣汗、劄薩克圖汗等再是強勁,也是小宗,其地位如周天子之於諸侯王。”
“漠北漠南兩地的蒙古人看似彪炳野蠻,其實骨子裏極認死理,否則也不會從元至清,各部代代尊奉‘黃金家族’後裔血脈為王。若土謝圖汗堅持反對立刻脫清,此事八成成不了。”
“現任土謝圖汗乃吾父堂弟,屬下一派人聯系上他,他便立刻回以親筆手書一封,言語間不乏對當年袖手旁觀塔米爾河畔慘劇流露出悔恨之意。”
策棱凝著窗外化不開的濃墨夜色,他清楚得很,土謝圖汗的悔恨並非因為堂兄一系慘遭屠戮良心不安,而是塔米爾河畔是漠北陷落的伊始。
若那時候土謝圖汗與各部首領不心懷鬼胎,認為舍掉富足的塔米爾河一系便能平息噶爾丹喪弟的怒火,漠北也不會落到艱難內附地步。
“十一年了,勞土謝圖汗既還念著屬下。”策棱哂然一頓,狠戾道,“所以,屬下打算‘幫’他一把,盡快全了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