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3/8頁)
渾身上下最瞧得出人氣的,竟是額角那塊紅腫。
——是他砸的。
皇帝被那抹紅刺疼,猛地別開眼,指尖不易察覺輕抖,緩緩舉起那只白玉瓶,自顧低語,“這就是你最後的交代?”
藥方燒毀,藥丸投水,卻心頭寶似的存留著一個比普通藥瓶大些空瓶子。
並非玉瓶有多貴重,而是她要借這個空瓶告訴他——她曾努力掙紮求生,奈何世事不盡人意,不如離去。
今日種種決絕,無關意外,不牽涉旁人,皆是她蓄謀已久的刻意。
“所以,上午那番耿介諍言並非積年怨憤之言,而是孺慕至性的臨終贈別。”
皇帝面有悔恨痛惜交雜,在床前枯站良久,千言萬語最終只匯做一句毫無威勢的詰問,“何至如此?十一年都過來了,再熬一個五年又能如何。”
清月高掛,燭火幽隧,無人應答。
容淖依舊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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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東升,月涼如水。
春貴人的殿內倒是熱鬧。
來來回回過了好幾撥人,皆是低等的常在答應之流。舊宮不寬敞,低等妃嬪擠在一起住,如此倒方便了她們成群結隊借探問為由,對她行嘲諷之實。
春貴人冷眼斜倚貴妃榻,她平日都不耐煩理會這群嫉恨她得寵的酸黃瓜,更何況是此時。
回宮到現在不過一個時辰功夫,渾河斷橋邊那一出‘春貴人落水計’已傳得盡皆知。說來,得虧巧借了三阿哥那一把力,嚷嚷得人盡皆知,這事兒才沒被悄然封口。
如今所有人都知曉她在青天白日底下,衣衫不整,敞著襟口被一群兵魯子從河裏撈上來。
有她初入宮時那副狼藉艷名在前,外面指不定把今日落水之事傳成什麽汙糟樣式。
皇帝可以送別人綠帽子,卻決不允許別人往他頭上種一根兒草。
無論如何,這宮妃她是當不成了。
至於最終結局……
為了保全皇帝顏面,失節妃嬪大多難逃一死。
她並不特別,不足以讓皇帝對她格外開恩,饒她性命。
曾經皇帝對她那幾分面子情全是出於這幅皮囊;如今眾所周知這副皮囊在水中被許多男人看了摸了,皇帝顏面掃地。
後宮千千萬美人只能是皇帝的點綴,一旦成了皇帝的恥辱,便離死不遠了。
眼下,她唯一能苟且活命的指望,全壓在六公主身上了。
當時,她剝了六公主的胭脂紅外裳一起‘落水’。
被撈上來後她有意襟口半敞,以至於所有人都默認那件胭脂紅外裳肯定屬於她。
除了皇帝。
春貴人篤定皇帝一定認得出那件胭脂紅外裳的主人,從而猜到真正落水之人。
正如三阿哥‘恰巧’率隊而來,張口便篤定落水之人一定是八公主,迫不及待大肆宣揚,不給皇帝留任何遮掩余地。
她不清楚其中原因,卻很清楚這都是六公主不動聲色的本事。
如今,不論外面流言蜚語如何評說,在皇帝眼中她算是舍身替六公主遮掩,才無奈落入失節赴死境地的。
只要六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足夠重,她憑‘舍身相救’這一功,或許能僥幸沾點光。
不必賜死,而是丟去某個荒僻角落默默等死,再不許她在人前露面。
離盛京舊宮最近的角落,可不就是孫九全所在的那座破落行宮。
比起外面那些傳破天的流言蜚語,這才是真正的‘綠帽子’。
所以在斷橋河邊時,六公主才會問她‘敢嗎’。
敢舍命一搏嗎?
-她敢。
希望六公主不會讓她失望。
春貴人指尖轉動宮,視線越過那群嬉嬉笑笑不停的酸黃瓜,不知第幾次望向殿門,她覺得自己像一名囚犯——在等待命運最後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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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東側飛龍閣,燈樹煌煌。
西窗映出一道寥落人影,那肩頭依稀有些松垮頹然。
梁九功悄無聲息走進去,低聲稟告,“皇上,太後身邊來人,問起了春貴人落水之事。”
太後喜好佛法,向來不涉宮務,約摸是春貴人之事實在傳得不像話,才驚動了她老人家。
“按章程辦。”皇帝滿目漠然,混不在意的模樣像在隨手處置一件物什,全然瞧不見早先對春貴人那股癡迷勁兒。
宮中失潔的妃嬪只有一條章程——悄無聲息賜死。
梁九功微訝,遲疑道,“可……春貴人她畢竟救了公主。”
皇帝向來獎懲分明,非頑固不化的苛責之人。按理,春貴人應該是有生機的。
皇帝側眸冷睇,有慍怒之色。
梁九功背上一寒,不敢再有置喙,縮著脖子行禮退下,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還有一事未稟,“輕車都尉策棱又過來請命領兵漠北了,是否還是按照老規矩,由奴才請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