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3/6頁)
“不過你莫怕,歧路盡頭,我與你阿瑪會一同來接你走,今朝只是先行一步。”
容淖明了老夫人意識迷亂,把她錯認成困頓深宮的通貴人在臨終話別,猶豫著反握住老者枯瘦如柴的手,幹巴巴回應,“嗯,好。”
“不怕,不怕……”老夫人反復念叨著這兩個字,直到進氣多出氣少,唇角津液不受控制溢出。
容淖替她擦拭幹凈,又費力把人挪回靠枕上。
容淖做這些的時候,老夫人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直到緩緩闔上,抓她手的力道也逐漸松了。
容淖頭皮驟然發緊,顫著手準備試探老夫人鼻息。
哪知老夫人猛地睜開眼,拔高嗓音清楚喚道,“姬蘭!”
容淖被這淒厲叫聲嚇得一怔,發現老夫人雙目比之方才更顯清明,灼灼若有光。
面上更是憂慮、遺憾、欣慰、慈愛、解脫等情緒細密交織……
似是徹底醒過神了,分清了眼前的她並非通貴人。
只聽老夫人‘嗬嗬’重喘幾聲,費力道來。
“先賢有雲——賜子千金,不如授子一藝。授子一藝,不如賜子好名。”
“姬蘭一名乃我與先夫共議,取自不息奔流,其中期盼不過‘活潑無畏’四字,是我們給她的第一份禮物。”
“同為人之父母,我相信當初她把姬蘭這個名字給你時,與昔年的我們心境相仿——太陽東升西落,河流永不回頭。”
“日後,你當如不息奔流去走你的路,不必為她的福禍生死瞻前顧後。”
容淖聞言面色微詫。
老夫人話裏話外,好似知曉過往宮中諸事,才至對通貴人失望至此,臨終之言竟是讓她壁虎斷尾。
轉念一想,嘠珞伺候在老夫人身邊有日子了,那丫頭對親近之人從不設防,難免有口風不緊的時候。
容淖不過略微走神,回神時發現老夫人早已是淚流滿面。
可那雙目濁液也蓋不過半生悔恨淒涼,喟然長嘆一聲,“養子失教,禍及無辜,乃父母之過,地獄人間自當償還,不該累為後人苦債。”
臨終贈言,字字誅心,卻是慈愛塑骨。
容淖望過涕淚縱橫的老者,面前這人分明與她堪稱陌生,但或許是親緣作祟,無聲息間,絲縷羈絆纏濕雙眼。
容淖略略垂首拭掉面上濡濕,與此同時,老夫人倏地伸出枯爪似的手朝幔帳拉扯什麽。
用力過度的緣故,青筋暴凸,唇齒歪斜,涎液四流。
“那……”
老夫人聲音戛然而止,拉扯幔帳的手倏然垂下,雙目潰散無光,眼皮卻未曾闔上。
容淖茫然望著這一幕,幽暗不見天日的屋內,瘦骨嶙峋的老者遺容猙獰,堪稱驚悚,尤其是那一雙不甘瞑目的眼,詭異森然。
可容淖並沒覺得被恐懼包圍,她靜立原處片刻,發現順著老人視線所及之處,幔帳間懸著一只不起眼的舊荷包。
容淖取下荷包,解開褪色的系繩。
映入眼簾的是一把上了年頭的金鑲玉長命小鎖,背面書著一個滿語名字。
——‘那丹’。
老夫人未完的遺言,應該正是這個名字。
容淖隱約記得嘠珞曾經提過一嘴,老夫人那個失蹤多年的兒子因生在炎炎七月,驕陽無匹,故而得名那丹。
容淖微不可察嘆息一聲,把荷包重新系好安置在老夫人枕邊,顫手覆上那雙不瞑目的眼。
生者如過客,死者如歸人。
歸人猶念過客,魂靈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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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淖緩步從倒座間出來時,烏雲半遮住日頭,悶暑壓抑,鋪天蓋地。
嘠珞已領著一個面容板正的嬤嬤候在院中了。
容淖神色平靜,不見悲喜,只在提裙邁過缺角門檻時,下意識輕撐門框一把借力。
僅見這一個略微失態的小動作,嘠珞眼眶滾熱,抽噎出聲。
人非草木,她照顧老夫人時日不淺,處出了幾分感情。
容淖走過去拍拍嘠珞的胳膊,掏出敬順給的荷包遞到她手裏,裏面是沉甸甸一包銀子。
沒說什麽安撫言語,只啞聲道,“喪事還要辛苦你。”
嘠珞淚眼朦朧點頭,與她額娘一同進去屋內,替老夫人打點身後事。
容淖示意那位嬤嬤隨自己來,兩人走出十幾步,停在院墻根下的月季花架旁。
此人正是月余前,格楚哈敦過生辰那日,容淖送去貝子府的四個嬤嬤之首。
她入宮服侍日久,名姓早已不可考。幾年前容淖在收容將死宮人的安樂堂試診施藥,把她從鬼門關搶回來那會兒,她已被人稱作陳嬤嬤了。
“公主節哀。”陳嬤嬤低聲勸慰。
容淖這般性情,無意與人閑話哀傷,壓低嗓音開門見山問起,“我讓你打聽的事情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