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4/6頁)
“有些眉目。”陳嬤嬤從善如流,利落回稟起正事,“這些日子奴才服侍在格楚哈敦身邊,趁勢探過幾次口風。據格楚哈敦所言,蒙古放血療法屬於外治峻療。在特定部位,切開或穿破淺部脈道,放出惡血,引病外出。”
“這是蒙古人用慣的醫技,若說遺症——多是處理心肺合脈,六合脈等棘手部位時選穴失誤,誤傷附近血脈筋腱;再或是脛脈放血治黃水病時,病患雙足卸力,與醫者失了配合,以致功虧一簣,不良於行。”
“至於頭部的金柱脈、銀柱脈、鹵門脈等緊要部位,一旦失手,神佛難佑。”
容淖安靜聽罷,從這番話裏提取出她在意的關鍵信息。
在腦袋上使用放血療法的人,成則生,敗即死。
——沒有活下來卻影響智略的情況,或者說,不曾有人在意。
想來也是,在鬼門關裏走一遭,能活下來已是萬幸,還要求恢復如初,未免顯得貪心不足。
“我知曉了。”容淖目色沉沉。
看來從格楚哈敦處入手,弄明白她病情好轉後偶爾思維混沌,急躁頭疼的希望渺茫了。
“你回去吧,在貝子府好生伺候格楚哈敦幾年,掙個托身養老的所在。”容淖心不在焉叮囑陳嬤嬤,“這些話你同樣轉告給另外三個嬤嬤,讓她們日後不必再去挑策棱的刺了,安守本分就是。”
格楚哈敦巾幗不讓須眉,乃其亡夫的左膀右臂,月子裏曾上陣抵禦敵辱,落下病根,這些年始終小病小痛不斷,吃了多少藥也不頂用,全靠日常溫補。
容淖當日決定送幾個擅侍湯水、略通岐黃的嬤嬤給她做壽禮,拋開探聽放血療法內情的私心,其實這份禮送得還算用心。
一能解格楚哈敦病痛,二來能給陳嬤嬤這般只能在宮中等死之人物色個好去處。
她嘴上不說,心裏其實清楚,策棱一家處事堪稱厚道。
他們十年如一日默默關照隔壁無利可圖的老夫妻兩,八成是愧疚當初種痘所內對她那筆糊塗債。
如此厚道人家,只要他們承了陳嬤嬤等人的好,來日陳嬤嬤等人也算老有所依。
陳嬤嬤在宮廷浸淫幾十載,湯膳調養的本事乃是家傳,奈何時運不濟,跟的主子個個命短。久而久之,再無主子敢用她這個‘克主’奴才。
這些年,她沒在宮裏闖出什麽大出息,只和最底層的宮人打了半生交道,調養手藝略有生疏,察言觀色一道倒是練得爐火純青。
她不明白六公主暗派她去格楚哈敦身邊打聽蒙古放血療法的遺症是為何意,更不明白六公主派她們幾個專精宮規的老嬤嬤去整治策棱貝子的因由。
但她並不好奇。
“多謝公主為奴才等人打算,公主保重。”陳嬤嬤拿捏分寸,沒敢在血親辭世時,以些華而不實的感恩戴德言語擾容淖,只恭謹拜了一拜,懇切說道。
“另外,奴才在宮裏有個遠房侄兒名春山,他現在養牲處做事。那小子是奴才看著長大的,腦子愚笨但貴在自知,肯聽話,不饒舌,來歷清白。公主在宮裏若有用得著他的地方,盡可吩咐他。”
容淖沒太在意,擺手打發走陳嬤嬤後,又與嘠珞說了兩句話,這才匆匆擡步離去。
開門所見情形,卻是讓她一怔。
只見對面府邸臨近長巷的角門竟是敞開的。
門前青石階上,袖手立著一個身著蒙古袍服的矍鑠老婦。
片刻前她剛見過面的陳嬤嬤則低眉順眼立在老婦身後,余光瞟見她出來,面有惴惴,欲言又止。
容淖斂住驚詫,迎著老婦探究的眼,主動致意,“哈敦,別來無恙。”
格楚哈敦還了禮,爽直開口,“公主能否借一步說話?”
人已堵在門外,還精準抓了陳嬤嬤一個私見舊主的‘現行’,所謂詢問只不過是過場而已。
容淖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格楚哈敦一前一後踏過小巷青石,停在那棵木瓜海棠樹蔭下。
格楚哈敦上下打量弱不勝衣的容淖一眼,目中是看穿一切的睿智,平和表明來意,“公主可是病症反復?或者又多了什麽棘手問題?我是當初為公主動刀的醫者,不妨說與我聽聽。”
容淖不動聲色應對,“哈敦何出此言?”
“這副神情……”格楚哈敦啞然失笑,“公主莫不是懷疑我方才攀墻偷聽了你與陳嬤嬤說話。畢竟這小巷墻低,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不等容淖否認,格楚哈敦繼續自顧道,“放在年輕那會子,我就算能猜到你私下召去陳嬤嬤為著何事,肯定也會忍不住爬墻去聽一耳朵。”格楚哈敦爽朗自嘲,“如今嘛,劣性未改,奈何有心無力。人啊,得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