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5/6頁)
容淖長眉微揚,猜測或許是陳嬤嬤往日在貝子府探聽放血療法遺症時,不慎引起了格楚哈敦懷疑。
畢竟眼前這位老婦並非尋常長者。
思及此處,容淖反倒安定下來。
去歲她與策棱有婚約在身,榮辱休戚相關,格楚哈敦為了救她不惜冒險動刀放血尚能理解。
現如今她與策棱婚約已經作廢,生死禍福再不相幹。格楚哈敦既然猜到她在為放血療法遺症所擾,大可裝聾作啞,減省麻煩。
格楚哈敦今日出現在此,等同在往自己身上攬事。
一個聰明人坦坦蕩蕩做出不算聰明的事,她若多余提防反倒顯得庸人自擾。
“我是有些疑問。”容淖言簡意賅道出困境。
格楚哈敦聽罷,若有所思模樣,緩緩給出答案,“實話實說,遺症之事我也不甚清楚。不過,聽起來……比起所謂腦袋動刀後偶發思緒混沌、頭疼急躁的症狀,公主這裏似乎病得更厲害。”
格楚哈敦指了指自己心口位置。
容淖微詫,謙虛道,“願聞其詳。”
“聽聞公主算是半養在乾清宮皇上膝下的長大的。”格楚哈敦話題轉得突然,“眾所周知,上一個長於乾清宮的是太子。且拿太子近幾年行事章法對比少時,公主有何感想?”
容淖微微閃神,太子年長她十幾歲,她入乾清宮那會兒,弱冠之年的太子已一腳邁出乾清宮,在學習打理各部政務。
彼時忙得焦頭爛額的少年儲君意氣風發,如今的東宮太子行事仍不改張狂意氣,甚至愈發急躁。
狂傲二字伴著天之驕子從青澀到而立,可細想起來,又分明判若兩人。
並非是年紀外貌上帶來的區別,而是……
容淖陷入沉思,眉宇攏出糾結,格楚哈敦見狀,主動出言幫她理順一切。
“乾清宮長大的孩子,自幼隨九五之尊見識乾坤廣大,亦瞰眾生渺小。天涯若咫尺,翻雲覆雨,一切皆在鼓掌之間。積年累月,這日子過得如同串線珠子,一板一眼,看慣也習慣了至高權柄壓制下的對事事絕對掌控,在一成不變的環境裏學會了遊刃有余。”
“直到有朝一日離開皇權震懾的乾清宮,去到前朝各部,去到舊宮王府,便會發現世事無常,自己不僅沒有擁有絕對的掌控權利,遊刃有余更是笑話。珠子斷了線,人自然也跟著慌了神。”
“太子近年來行事日益狂躁,不擇手段。說到底,不過是多年來被養出的藐空一切的高傲與掌控全盤的欲|望作祟,渾渾噩噩辨不清前路,只顧迫不及待把一切拉回‘正軌’。”
格楚哈敦此言委實放肆耿直,卻如雷電一般強勢把思緒困頓的容淖劈出一片清明。
原來如此。
容淖又頭疼了,比過往每一次更加劇烈,可她卻愈發清醒。
沒錯,她似乎在走太子的老路。
他們都一樣,曾被乾清宮的至高權柄迷惑。
自負強大,實則脆弱不堪一擊。
分明都厭惡甚至恐懼被君父掌控,卻又潛移默化受其影響,生出把一切盡握股掌的野心。
這一刻,容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比起放血療法帶來的遺症,她更接受不了自己剝去那層‘厲害’表象下只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總有力有不逮的時候。
本來,在她周密的計劃裏,她應該死在去年北巡的路上。
怎料意外橫生,她活了下來。這之後發生的樁樁件件的事,似乎都在逐漸脫離掌控,雜亂無章。
她開始懷疑自己,焦躁難安,卻不敢深究,索性逃避,悶頭把一切歸咎於病情|遺症影響。
眼下,她才算徹底明白了,她的力有不逮因為她的普通,更因為她的迷茫。
從前她目的明確,想要拂開孝懿皇後亡靈上的陰霾;要保證通貴人性命無憂;還要避免身死後牽連嘠珞一幹侍從。
這一步一步,都是她主動推著事走,哪怕中間偶有變故,也會設法堅定奔著目標前去。如此,普通也能掙出不普通。
而今這場新生在她意料之外,她給自己診過脈,壽數不定,左右是不能長久的。
所以,她甚至懶得多費心思為自己的前路籌謀,得過且過。
一個普通且無目標的人,自然極易被突發之事裹挾。被動應對,就難免出現措手不及的情況。
譬如先前不惜違抗聖命,打算設法攪和掉去多羅特部和親。
其實並非經過什麽鄭重其事的考量,不過是死過一次,更加不甘心受人擺布,下意識反抗罷了。
容淖雖覺得這人間不值當來,但總是被雨推著往前跑未免可悲。
容淖在誠心謝過格楚哈敦的點撥後,遊魂般回到宮中,開始冥思苦想,嘗試拋開所有外事外物影響,琢磨出個單純悅己的心願或者目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