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6/7頁)
海東青飛得高高低低,毫無章法,策棱借追逐之機,光明正大往看城樓上多落了幾眼。
女眷們擠在看城上瞧熱鬧,策棱一眼從人群中捕捉到了容淖。
這些女子被禮教宮規束縛著,奉謙卑為美,站則微微含胸,露拘謹之態。只有她始終舒展挺拔,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有種令人心悸的光彩。
耳畔傳來鐵鏈撞擊的聲響,有只玉爪飛到他近旁來了。
策棱收回視線,佯裝追逐一陣。等他再次不受控制往看城望去時,發現容淖正半彎下身子,從籠中放出一只海東青。
憑借過人的眼力,策棱可以確定正是他先前說過的那只白毛摻灰的次等海東青。
她想做什麽!
他分明說得那般清楚了,她總不能仍舊打算完成建立在私心欺騙上的‘交易’吧。
策棱拽馬韁的手用力一崩,不動聲色關注看城樓上情形。
只見容淖伸出手臂,似乎是想讓那白毛摻灰的海東青落在自己胳膊上。
策棱猜測她或許是想先營造出自己與這海東青投緣,然後再巧語討好,請求皇帝賜鷹。
策棱心底微松,這海東青是今年冬天捕獲的,未經馴養,桀驁得很,不會輕易親人,更遑論是遂容淖願做出落在人臂膀上這種類似認主的行為。
果不其然,那海東青根本不搭理容淖,只不停繞著腳絆子盤桓,拍翅叫囂。
期間或許是腳絆子打結了,撲棱往容淖胳膊上停落一瞬借力,又立時彈開。
策棱正欲收回目光,看城樓上不知為何突然亂了,只見八公主一步竄到容淖跟前,似乎喊了句什麽。
憑欄而立的皇帝被驚動了,回身快步過去,在容淖身邊站了片刻,父女兩不知說了什麽,很快容淖便被人扶到錦屏後面去了。
反正皇帝再度站到欄杆前時,面色明顯和緩不少。
到底隔著一段距離,看城樓上究竟發生何事策棱不甚明了,待賞鷹結束之後,立時暗中打聽,據說六公主為自己言行不謹當眾痛哭流涕向皇帝認錯,皇帝十分動容。
不僅把六公主看上的那只白毛摻灰的海東青賞給了她,還破例赦免了呈上次品鷹貢的打牲丁,以示對六公主愛重如初。
這事終究是讓她辦成了。
不過,當眾痛哭流涕討饒……
策棱胸口堵得幾欲炸開,是他低估了容淖對他的厭憎程度,為了與他劃清關系,竟不惜彎下脊梁做到如此地步。
策棱沉下呼吸,這個瞬間,驀然通透了四阿哥領他尾隨容淖返回看城時的未盡之言與暗示。
輝煌看城譬如至高無上的皇權,威壓陰影會磨滅容淖部分光彩,同時亦能庇護她免遭風雨苦寒。
只要她安穩待在看城下,她可以在有限度的自由內,繼續做皇城裏最孤傲有俠氣的姑娘。
因為似容淖這般性情的女子,獨身而行時是熠熠生輝的明珠。
一旦她陷入羈絆,便似明珠入匣。
例如方才那一幕,她因有所求,必須舍棄傲氣與自尊,當眾灑淚,求得皇帝原宥。
策棱閉目,忍不住想,自己這般熬鷹似的見縫就鉆糾纏她,假如有朝一日真折下這朵高嶺之花,情形將會如何。
公主婚嫁關乎朝局利益,可不是赦免一個打牲丁那麽簡單,若她存心與皇帝對抗|爭取,難以想象屆時會折彎成何等模樣。
四阿哥當時讓他看,是讓他看清容淖的境遇。
告誡他不要試圖把容淖拽出‘看城’,因為於當世女子而言,背靠皇權無疑是最好的選擇。至少她能在有限度的自由內做自己,在皇權的天地下凜然求直。
莫繼續為難她,也莫為難自己。
策棱手背抵住雙眼,無力感如奔騰潮水席卷,他長籲一口氣,像是下了某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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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白晝光陰短暫,看過賞鷹,已近入夜。
今夜皇帝依舊設宴款待滿蒙王公大臣,但未設女席。
容淖坐在回帳的軟轎上,她肌膚細白,眼眶一圈紅腫格外明顯,確實是剛哭過的模樣。
容淖小心翼翼活動了一下左手手腕,一陣鉆心痛楚猛然襲來,她悶哼一聲,趕緊咬住下唇,唯恐泄出呻|吟。
誰知下一刻,轎攆陡然顛簸,容淖身形一歪,下意識伸臂穩住身形,這一動作,簡直是令原本嚴重的傷勢雪上加霜。
“嘶——”寒天臘月裏,容淖硬生生疼出一身冷汗,額上青筋直跳。
“公主,您可安好?”木槿隱約聽見轎內動靜,忙不叠示意停轎,掀簾查看。
“嗯。”容淖竭力崩出若無其事的神情,“叫底下人穩當點,莫再腳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