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帳內被幾個大暖爐烘得幹燥宜人,比之外面的呼嘯冰雪仿若兩個時節。
容淖面色稍霽,把鈍鈍生疼的手腕耷在身前,淡聲吩咐木槿,“你去把春山喚來,我問問他可會伺弄海東青。”
神鳥海東青金貴,更何況還是禦賜的,確實需要專人馴養,容淖親自過問實屬正常,木槿不疑有他,應了一聲便出去叫人。
春山是個小太監,原在宮中養牲處做事。
是容淖安排去策棱府上的陳嬤嬤投桃報李引見給她的,當時陳嬤嬤言語間不乏暗示此人踏實可靠,能放心納為己用。
容淖不愛奴仆環繞,更不愛用太監,沒當回事。直到這次隨駕北行,飛睇幾次不服水土氣候,木槿怕把狗養死吃掛落,於是向容淖建議找個熟悉牲畜的人來照料,容淖才想起還有這麽個人,遂把他從養牲處要了過來。
木槿辦事利落,很快領來人。
春山一身灰撲撲的過冬袍子,下擺堆出好些褶子,面目平庸,低眉順眼,哈著冷氣向容淖請安,與宮裏隨處可見的恭順小太監別無二致。
容淖未急著與他說飼養海東青,而是指向高幾上的賞錢匣子,再次吩咐木槿做事,“你去給那群小宮女拾掇齊整再送回去。”
回來時那群嚇成小鵪鶉的宮女你一言我一語終於把事情經過講述清楚了。
她們本是司胙官以下的宮人。
司胙掌供宮中祭祀所用俎肉,今日皇帝哨鹿之後雖未設大宴,但開宴前的祭祀禮必不可省。
小宮女們照常去撤下宴前的俎肉,歸途遭遇一蒙古貴族打扮的男子搶人。
她們的恐懼不僅來自險遭男子強搶失身,還因她們在慌亂之中打翻了撤下來的祭祀俎肉,此乃大過。
木槿明白容淖的意思,這群小宮女路遇強搶打翻俎肉辦砸了差事已屬無妄之災。
若任她們形容狼狽的走回去,恐還要多添一樁公然失儀的罪名,令本就不妙的處境雪上加霜。
宮中規矩森嚴,行於宮道無故回頭尚要以儀態不端問責,更遑論是在外衣衫不整。
司胙官必會數罪並罰,從嚴懲治。
容淖雖與司胙處官吏素不相識,但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她這裏把幾個小宮女整整齊齊的送回,做到不落口舌把柄,司胙官肯定會樂意賣她這個公主幾分臉面,幫著粉飾太平,擡手揭過此事。
木槿取了只大荷包,打算金花生銀花生混裝一袋,可一把銀花生剛抓進去,她又立刻改了主意,快速挨個挑了出來,忍著心疼咬牙塞滿鼓囊囊一大包金花生退下。
容淖確定木槿走遠後,這才慢慢把左袖卷至手肘位置,露出來的手腕小臂腫淤異常,襯得皮膚表面那幾道因去年放血療法留下的疤痕格外醜陋猙獰,她擡眼看向春山,問道,“可會正骨?”
她在回來的暖轎上已檢查過腕上的傷,不算十分嚴重,手法復位足矣,只不過她自己沒那手藝與力道。
春山覷一眼容淖的傷處,眼神直直的,似沒反應過來堂堂公主受傷為何不敢張揚傳醫,反倒找上自己這個才調任過來伺候沒幾日的小太監。
容淖見人呆頭呆腦的,耐著性子多提了一句,“是陳嬤嬤引薦你的,她說你二人有親。”
春山猛然擡頭,面上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
本朝吸取前朝太監宮女勾連禍政的教訓,嚴禁太監與宮女之間認親。
明令太監於內廷當差,宮女在宮內答應,各司內外,事後務當斷絕交結。
若敢私自結親交往,當事人嚴懲後驅逐,其家人也要受牽連發配。
怎奈宮闈森森,人愁心苦,總有人敢陽奉陰違找些慰藉,什麽幹爹女兒,姑姑侄兒的。
當日陳嬤嬤引薦春山時雖聲稱兩人是遠房姑侄關系,但宮中使女皆選自八旗包衣,春山卻是個打南邊采買來的小太監,這兩人祖上八竿子也打不著,說是遠親,顯然是認親。
陳嬤嬤主動送了個要命的大把柄給容淖,分明是為了讓她能安心用春山。
春山會意過來後,並無被人拿住命脈的恐懼,反倒高興不已,心知這是陳嬤嬤在送他前程。待在公主身邊總比窩在養牲處強,至少不必擔憂哪日倒黴死於畜牲爪牙,連副全屍都存不下。
他把激動全寫在臉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實實連給容淖磕了好幾個頭。要不是鋪著厚地氈,額上八成多添兩個包。
確如陳嬤嬤所說那般實誠聽話不饒舌,磕磕絆絆半天沒說明白表忠心的話語。
容淖不耐打斷,目光落在腫淤的左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