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4/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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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黃昏,余霞成綺,皇帝披著一身灼灼霞影入壽康宮請安。
太後讓皇帝試試新進的燕窩紅白鴨子腰湯。
母子兩幾乎日日見著,感情十分不錯,說話甚是隨意。
太後問過幾句湯肴滋味,話鋒一轉到了容淖身上。她不是會拐彎抹角的性子,更說不來半遮半掩的話,開門見山道,“小八快定下了,小六身為姐姐,是不是該先給安排了,否則不成規矩。”
近幾年,太後的壽康宮每年都會收到幾封來自蒙古的信,並各色新奇有趣的小物件。
寄信人並非她的科爾沁娘家,而是身在漠北的策棱。
漠北兄弟兩從前養在內廷,在太後面前混了個熟臉,但兩廂關系平平。
太後起初還納悶策棱為何會給自己寫信,直到聽見容淖為自己讀信時的輕快嗓音。
內廷之中,每封信都要先過皇帝的眼。大抵是策棱自知自己的信送不到公主手中,便折中選擇給寄信壽康宮。
不知該說他膽大包天還是癡情一片。
起先幾封信太後還跟著聽聽信裏內容,後來便不再看,讓容淖自個兒帶回佛日樓去。
太後聽著冷傲自持的公主把佛日樓的木階梯踩出咚咚響,像草原上那些動人又熱烈的小調,不由失笑。
笑著笑著,難免想起從前。
老人家總是愛回想過去的日子。
她少時入宮嫁給先帝。
先帝不喜歡蒙古女子,更不喜歡連滿語都說不好的她,她也從無絲毫少女情思。
可她記得先帝望向那位寵妃時的熾熱目光,令她這個無關人等都跟著心頭發燙。
當時只道是尋常光景,可後來幾十年,她卻再未曾在深宮裏找到過同樣的眼睛。
直到去年年下,策棱回京年班,來壽康宮請安時碰上了容淖……
那是四年裏,二人唯一一次相見。兩人都還算擅長掩飾,眼神若即若離,卻又那樣密不可分。
太後在那一日,恍惚回到了幾十年前,掘出了深藏經年的艷羨。
……
皇帝放下湯匙,哪怕太後說了他不愛聽的,他唇邊的笑意依舊不增不減,拭了嘴角,從容道,“兒子知道您現在最疼她,既如此,何不多疼她些。她身子骨不濟,和親蒙古按規矩必須歸牧,她哪裏受得了塞外生活,索性再養養身子吧,宮中有太醫院正是便宜。”
太後吃了這軟釘子,沉默好半晌,再度開口,“今日還在說小六的名字是我取的,皇帝可還記得昔年我為何給她賜了個‘淖’字。”
皇帝凝眉,仔細思量片刻,終於自那遙遠的記憶深處翻檢出來。
年幼的六公主被帶去太後跟前請安,太後見孩子生得可愛靈巧,眉宇間她最疼愛的五公主竟有幾分相似,一時心生歡喜,聽聞禮部還未為孩子擬定名字,當眾賜名為‘淖’,本是取淖爾之意。
老人家來自蒙古,見過最大的湖澤便是草原上的淖爾,算是她對這個孫女的祝福了。
她以為這個‘淖’字寓意不錯,也是符合皇家這輩女兒取名規矩的,本還有點得意。
殊不知漢蒙語言不同,這個‘淖’字確實從水,卻在漢字中寓意很一般,甚至還隱隱有點不太好的意思。
太後後來才從通識文墨的妃嬪處隱約知曉自己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泥淖、淖弱。
都不算什麽好詞。
太後試著同皇帝商議改名。
皇帝彼時正年輕,滿心功業,哪裏耐煩為一個小女兒的名字反復折騰。
但他人又純孝,不會把話說難聽,索性笑著安撫嫡母,“淖同綽,有柔和之貌,算不得差。再說,將錯就錯,亦是緣法。”
親爹都不在意,太後這個嫡祖母自然也隨之拋諸腦後。
因為這個‘淖’字不好,宮中後來也鮮有提及來歷,以全太後顏面。
太後這把年歲的老人,憶起從前難免嘆息。
“我這名字取得不好。”太後睜著一雙渾濁的眼,幽幽道,“從前沒養在跟前還好,如今成日看著,總擔憂若她這一輩當真如了我取的這名字,墜在泥淖裏進出不得。”
這幾年,太後就算再遲鈍也看出皇帝對待容淖與策棱二人這段關系的態度不正常。
或許是這二人哪裏犯錯惹了皇帝忌諱。
太後不想探究原因,她只要知道皇帝是根打鴛鴦的棒子就成。
“她不喜歡宮裏。”
“她這身體壽數有限,放她出去過幾日痛快日子吧。”
太後望向皇帝,一夕之間,仿佛昨日重現,“將錯就錯,亦是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