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五章 今時不同往日(下)(第3/4頁)

“自私是人的天性,享受是人的本能,有此二者,公平正義無法實現。”

“有簡單的嗎?”

“有。”

“是什麽?”

“善。”

“有多簡單?”

“理解起來簡單,做起來也簡單。”

“何謂善?”

“一飲一啄為善,一粥一食為善,一笑一言也可是善。”

“善很容易做到?”

“富甲一方者,施舍乞丐一個銅板,有多難?比克己奉公難嗎?窮苦人家給口渴路人一碗水喝,有多難?比撿到一錠金子交公難嗎?”

“這......神使大智!”

郭淮擊節大贊,忍不住起身離座,向趙玉潔拱手一禮,以表受教。

他並不完全認同趙玉潔的話,但其間的精妙之論,已是足以讓他佩服對方。

張京聽得是如癡如醉又精神煥發,末了摸著下巴眉開眼笑:

“本帥現在終於明白,為何自古以來征伐天下的梟雄明主,都絕口不提什麽大同世道,而要以仁善為旗幟了。神使高論,本帥茅塞頓開。”

趙玉潔收斂神色,低頭合十,莊嚴而平靜地道:“無量神光。

“願神光所照之地,善德存於每個人心中。若得如此,人間即便不是神國,也當是一方凈土。”

張京站起身,學著對方雙手合十,擺出一副虔誠的樣子:“願金光神能度化世人,他日若本帥君臨天下,當奉神教為國教!”

此時此刻,他意氣勃發胸懷敞亮,看清了自己身前的方向,也終於有了跟趙氏拍案的底氣!趙氏讓他不得進攻河陽的命令,他可以拋諸腦後了。

趙玉潔起身還禮,不悲不喜:“廉使仁善,功德無量。”

趙玉潔用幾車糧食的代價,不僅讓冤句縣成為神光照耀之地,也完成了金光教身份的華麗轉變,從這一刻開始,金光教邁上了一個嶄新的台階。

只是,當她雙手合十低眉斂目,回張京的禮時,眸底卻有一抹隱藏極深的嘲弄與譏諷。

末了,張京問趙玉潔:“不知神教眼下擁有多少信徒?”

張京選擇跟趙玉潔合作,是因為認可趙玉潔的智慧,看到了神教的潛力,知道這對他的霸業幫助極大。

作為一方諸侯,張京征伐四方的手段很單一,大軍攻打而已,費時費力費財還費人。

而若是通過尊崇神教獲得神教信徒的認同,很多戰鬥都能輕易解決,很多地方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能夠驅使的力量也不再局限於大軍。

這是張京最看重的,相比較而言,金光教目前的信徒數量就顯得不是那麽重要,因為他篤信金光教必然快速壯大,所以這個問題等到了現在才問。

趙玉潔的回答讓張京怵然一驚:“已過百萬。”

“怎麽會這麽多?”張京大感匪夷所思,很懷疑這是趙玉潔信口胡謅,借此彰顯自己實力不凡,“據本帥所知,神教出現不過短短幾年。”

趙玉潔道:“神教能快速壯大,根本是因為神光無量,而直接原因則是各地兵禍連連、烽火不休,受苦受難朝不保夕的人太多。”

兵禍之下,最遭殃的當然是平民百姓,但如劉晃、張有財這種地方大戶,也難免一日三驚,經常面臨被大軍吞噬的危險。

張京啞口無言。

這好像是在嘲諷他們這些節度使窮兵黷武,為一己之私置天下蒼生於水火。

無論如何,今日這場會晤,張京跟趙玉潔都收獲滿滿,各自十分滿意。

日落西山之時,趙玉潔婉拒了張京宴請的好意,離開了節度使府,張京跟郭淮一起將其送到大門口。

夕陽金黃的余暉灑在街旁的坊墻上,燦爛絢麗,眼看著趙玉潔匯入人流,在光影粼粼的長街中漸行漸遠,張京生出許多感慨。

趙玉潔孑然一身的來,孑然一身的走,形單影只,孤零飄忽,如秋風中的落葉,寒冬裏的雪花,在這紛紛擾擾的世間格外超脫,又無比脆弱。

她明明看著不食人間煙火,仿若世外高人,卻偏偏又在做著入世的事,反手間左右一鎮興衰,步履中影響天下風雲,一舉一動都有百萬之眾雲集景從,強悍得猶如參天巨獸。

“天下竟有這等奇人,實在是讓我輩汗顏無地。”

郭淮文人騷氣發作,目視著人海搖頭晃腦的感嘆,“塵世如潮人如水,名利富貴惹人醉,皇圖霸業轉頭空,可嘆江湖幾人回。”

張京瞥了自己的謀主一眼,不怎麽樂意對方這番消極的感慨,不過文人騷客自古如此,他也懶得多說什麽,況且他心中並非沒有相似的感嘆。

誰能想象,眼前這個光芒萬千的神使,曾是一個吃不飽飯的鄉野丫頭?

誰又能知曉,這個歷經浮沉的女人,挖空心思四下傳道的時候,心裏到底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