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生(第3/4頁)

趙晚晴被這句話說得怔住。

一個還在讀高中的孩子對母親不帶個人情緒地說出,我的事情不是你的責任。

她已經是一個最失敗的母親了。

楊樵沒有朝這個方向去想。“不需要父母為自己負責”這個想法,隨著他的成長經歷,早就已經在他的個人潛意識裏根深蒂固。

實際上,他也不能確定趙晚晴的話有沒有道理。

類似的精神或心理分析,他自己也通過上網和閱讀書籍,看到過很多,嘗試過對號入座,又都覺得不夠準確,也想過是否可以尋求科學的辦法來“自我矯正”。

但是看的越多,了解的越多,就越明白,只有直面自我,接納自我,才是唯一正確的途徑。

去年春夏之交的一個周末,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周六,他如同往常一樣獨自在家,午睡醒來熱得很,吃了根冰棍,仍忍不住回憶中午的夢境碎片,心底湧起抑制不住的悸動,他拉上了房間的窗簾,關好了房門,才打開電腦,從隱藏文件夾裏找出不久前下載的一段影片,戴好了耳機,才點開了播放。

他沒有想到,楊漁舟會在下午三點多突然回家,並且難得想和他開個玩笑,躡手躡腳地推開了他關著的房門。

直到傍晚,天快黑了,楊樵還藏在自己的房間裏。

關著的窗簾依舊沒有打開,床和窗簾之間不到一米的夾縫中,他蜷縮著身體坐在地板上,反復虔誠地向過路神明許願,讓他快點醒來,這只是一場噩夢,沒有真的發生。

十四歲的他剛懂得了應該要嘗試面對和接納自我,還不明白要怎麽讓父親接受這個不該被揭開的秘密。

近八點,楊漁舟叫他出去吃飯。

家裏很大的煙味,茶幾的煙灰缸裏堆滿了煙蒂,客廳窗台的窗邊和地上也落了很多煙灰。

“吃飯吧。”楊漁舟那天只說了這麽一句話。

半個月後,楊樵放學回家,被楊漁舟帶去了火車站,又一路顛簸,去到了溫河。

父子倆從始至終沒有真正地交談過。

去年除夕夜裏,在溫河水利工作隊的宿舍裏,楊樵睡在父親的上鋪。

簡易移動板房的窗外,只有廣袤戈壁和浩瀚星海,萬籟俱寂,人類世界好似變得虛無,不復存在。

深夜的寂靜裏,楊漁舟突然開口,說:“爸爸是不是做得不對?你恨不恨爸爸?”

楊樵沒有回答,他用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

也許楊漁舟知道兒子沒有睡著,也許他只是自言自語,總歸他沒有繼續問下去。

趙晚晴的性格和楊漁舟顯然有著很大的不同,她總是很柔和,卻也更直接,她把兒子性取向的“變化”歸責於她和楊漁舟長久以來的缺位,但她願意接受這一切。

“不是這樣。”楊樵想了想,說道,“我覺得我是天生的,這事和你、和爸爸,和你們都沒有關系。”

趙晚晴眼裏已噙了淚,聽到這話卻又笑了起來,說:“天要怎麽生你啊?你是媽媽和爸爸的寶貝,和誰沒關系,也不會和我們沒有關系。”

“……”楊樵也要哭了,他不想被看出來,又把眼鏡摘掉,假裝眼睛不舒服,用力揉著眼睛。

趙晚晴說:“你爸爸讓我向你道歉,他很後悔,不該帶你去那麽遠的地方,他是那種一根筋,當時調令下來,他急著走,不放心把你自己留在雲州,他怕你……怕你放任自己,擔心你會學壞。”

楊樵說:“我才不會。”

“他知道錯了,”趙晚晴道,“他說你要恨就恨他吧,是他應得的。”

楊樵道:“我真的恨過他。現在談不上恨了,只是還有點……有點討厭他。”

這話表露出了一點孩子氣。趙晚晴又笑了起來,那笑容十分復雜,她說:“過完年你就十六了,是大人了。”

雖然楊樵夏天才生日,但按傳統來說,春節就代表著長大一歲。

“有喜歡的人嗎?”趙晚晴輕聲問道。

楊樵頓時面露尷尬。

趙晚晴試探地說:“你爸說你有個關系很好的朋友。”

楊樵立刻道:“我可不喜歡他。”

趙晚晴說:“我還沒說是誰呢。”

楊樵道:“只有那一個。”

去年去溫河之前的半個月裏,楊樵就已經察覺到了,楊漁舟試圖觀測出他有沒有具體的心動男生,而重點懷疑對象就鎖定在了和他形影不離的薄韌身上。

楊漁舟沒有明白說,楊樵當然也不會問,但離開那天,在火車站,他提出想用楊漁舟的手機打一個告別電話。

楊漁舟警惕地問他:要打給誰?

他回答:朋友。

楊漁舟說:那個叫薄韌的小孩兒嗎?

楊樵記得自己當時非常平靜,在嘈雜的候車大廳裏對楊漁舟說:“我不打這電話了,我也沒有需要告別的人,可以了嗎?你放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