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雲崖不落花與雪(一)(第2/3頁)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全是眼淚,明明只有傷心!

他撐出來的成熟讓他頃刻間領悟到母親的選擇,他真真切切的幼小令他失魂落魄,不知所措。

母親不要你了。

沉重的悲傷像釘子一樣刺進心裏,原來這種疼會如此真實,燭弦眼裏瞬間盈滿了淚水。

他拔腿便追,明明前些日子學會了騰雲,在天宮裏飛得特別好,此時卻跌跌撞撞,剛離地幾寸就重重砸在了墻上。

墻上清晰地畫著許多刻痕,那是母親為燭弦記錄身高的痕跡,去天宮前,燭弦堪堪能摸到窗台邊邊,如今他也不過才長高三四寸。

像所有被母親丟棄的孩童一樣,他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又一次跌跌撞撞騰雲穿過屏障裂縫,不顧一切追上去。

不,不,母親,為什麽不能一起去下界?別丟下他!能不能別丟下他?

天色一點點變亮,晨曦勾勒出天宮雄麗的輪廓,燭弦又一次生澀地從雲頭重重摔落在地,他淺青的衣服已破破爛爛,上面血痕斑斑,可他顧不得——看見了!追上了!母親遠遠地停在大殿前!

天際淡幽的晨光突然明亮起來,像是一下子多了十顆太陽臨空相照,炫目的光影逼得燭弦幾乎睜不開眼,但他還是看清了,天宮正殿殿頂上那個身影,是父親。

漫天光輝又一點點黯淡下去,一道詭異的墨線替代晨光,吞噬雲層,緩慢卻無可抵抗地朝這裏漸漸推進。

可怕的寒意也層層遞進,與那天晚上一樣,即便躲在金絲被裏,依然被凍得瑟瑟發抖。

父親縱身飛起,疾電般迎向洶湧而至的黑暗,眼看母親打算緊隨其後,燭弦忍不住高聲叫道:“母親——!別去!”

不知何處生出的氣力,讓他穩穩地騰雲飛高,頃刻間便落在母親身旁,他正要撲過去,冰寒刺骨的黑暗便降臨了。

比那天晚上還要瘋狂無數的寒冷,燭弦臉上的血瞬間結了冰。

周圍沒有聲音,沒有一點聲音,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是要炸裂耳朵。

可這些都沒什麽,他抓住母親了。

“我們去下界!”燭弦用盡氣力嘶吼著,“不要待在這裏!母親不要丟下我!我不要你去!快和我走!”

周圍的死寂太粘稠,他撕心裂肺的吼聲像是泡沫輕輕裂開,送不到母親耳畔,更遞不進她心裏。她沒有再試圖去追父親,只靜靜站在這片大劫中,長長的睫毛上滿是冰霜,無論燭弦怎樣拉扯,都拽不動她。

“為什麽?”燭弦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說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母親終於動了,她俯下來,是平日裏最常有的動作,溫柔地把燭弦攬進懷裏,一手摸著他的小腦袋,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

“弦弦兒,你也舍不得。”她的聲音因寒冷劇烈地發抖,“母親更舍不得……我對這天上地下……從來不愛……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等於殞滅了,活著的不過是個行屍走肉……是你父親……只有他……他不在了,我怎麽活著?”

還有他啊!他是燭弦,是她的弦弦兒。

“母親沒辦法獨自活下去啊……也舍不得你……那就和母親一起……我們一起……和你父親,我們一家……終於團聚……”

燭弦奮力抵抗寒意的掙紮忽然停下了,最依戀的懷抱緊緊抱著他,母親滾燙的眼淚一顆顆掉在他脖子上,再凝成冰珠——大劫的寒意也不如這些冰珠冷,他無聲無息地抖了起來,抖得越來越厲害。

他是來找母親的,他要帶她一起逃離這場可怕的黑暗,帶她去陽光明媚的地方,從此只有歡笑,沒有眼淚。

無聲的黑暗裏,巨大的灰色冰刺根根凸起,有一根穿透了燭弦的後背,他卻不覺得疼。

這裏沒有陽光,只有冷,無邊無際的冷。

恍惚中,又聽見母親溫柔呼喚他,她的懷抱像三月和煦的春風,燭弦從神魂最深處感到一種極致的絕望,他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解,所有歡欣的期待的熱烈的,都被淹沒在絕望裏。

昏昏沉沉,不知日月暗換幾輪,燭弦忽然醒過來,九霄天清透的陽光正落在臉上。

他懵懂又遲疑地打量身周,這裏是一方小而雅的臥房,青木案上放著一尊小小的銅鼎,內裏燃的不知什麽香,氣味寧靜而綿長。

屋門忽然輕輕打開,一個陌生的青衣老神尊緩緩步入,見他醒來並不吵鬧,便點了點頭。

“老朽乃高陽氏水德玄帝,見過小殿下。”

……什麽小殿下?

燭弦停滯一瞬,下一刻大劫中的所有回憶便毫不留情沖進腦海,他用力抱住腦袋,為了不讓自己叫出來,張嘴用力含住手腕。

一只手輕撫發頂,帶著奇異的鎮定心神之力,水德玄帝的聲音很平靜:“既然如此,老朽便不這樣喚你。過往種種皆為幻象,你是老朽的孩子,今日起,你名喚祝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