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是花紅是血紅(三)

鮮艷的血色映在她近乎蒼白的臉上,映在她空洞的眼睛裏,反射出一層悲戚的色彩,色彩變幻間,玉雕便像是多了一**氣。

這是哪裏?為什麽肅霜也在?為什麽她對著半山坡的紅花露出這種神情?

季疆愣愣地看著她,幾乎是本能,見著她,他第一個反應便是想上前抓住,想看她對自己露出最極致的表情,就像期待最初的妙成曇花盛開。

可骨頭斷裂的右臂擡不起來,可母親那絲雲般的聲音又回蕩耳畔。

他究竟是想拿她怎樣?

季疆突然無聲地笑了一下,這是嗽月妖君的妖術?不知把他扯進什麽致命死地,卻又幻化出他最想見的身影。

清透的春日陽光落在肅霜柔軟的紗袖上,她沉默到近乎凝固的模樣,讓季疆想起自己在眾生幻海裏強行架構的幻夢。

那場夢幾乎全由他潛意識裏最渴望的念頭鑄就,尤其知道了肅霜正是曾經的吉燈少君後,除去狂喜,還有不甘——重羲才是最先接觸吉燈的,小書精偏偏要跟祝玄糾纏不清,他得把順序理清。

想最先邂逅,想搶在前面,想她所有悸動都朝著自己,他想……

他想在那場不屬於自己的未竟舊緣裏留下點東西,最好是不可撼動的,她永遠也無法避開的——於是刨出心頭血灑向她,這一次,她的眼睛是他的血勾勒出來,她的光明是被他奪走……是了,他不想看到她與祝玄繼續什麽舊緣。

很早開始,他就不想肅霜只盯著祝玄糾纏。

他等了等,忍了忍,最終也不過搶了一場幻夢,依舊是蜻蜓撼大樹,聽說祝玄至今未醒,可能他們的神魂仍留在眾生幻海裏,不知道過著怎樣甜蜜美滿的生活。

長久以來,心裏一直流淌著一個聲音,漸漸越來越清晰,它說:來纏一纏季疆嘛,祝玄又不會跟她當真。

可他想錯了,祝玄當真了。

於是心裏的聲音漸漸嘲諷起來:就算祝玄不當真,她會來糾纏你?你能給她的,只有憤怒燃燒後的灰,她不想變成灰。

孽緣。

這兩個字突然浮現眼前,季疆長長籲了口氣,松開神兵長鉤,仰面重重倒下去。

現在想這些,實在有點可笑,父親的信已經說的很明白,大劫遲早再來,到時候替眾生扛劫的擔子就在他身上壓著,父親把活路給了祝玄,死路給了他。

或許正是這件事,令季疆灰心麻木了這麽久,可若父親選擇讓祝玄去扛?他也不樂意。

並不是懼怕扛劫殞命,他只是……像那時候被上父放棄,丟進秋暉園,這次他又被水德玄帝放棄了。

季疆很清楚,父親不是委以重任的態度,他是權衡利弊,放棄了“季疆”存在的價值。

源明帝君暴露真身,季疆毫不猶豫地回絕,可能也是想向自己證明點什麽,他可以仰仗源明的勢力做天帝,讓祝玄去扛劫,可他不會,絕不會。

……也不過是徒勞的掙紮罷了。

季疆覺著自己現在是一條跳上岸的魚,眼睜睜地窒息著,等著大劫來臨,等著自己光榮的殞滅,可能等待過程並不會很久,一天?十年?百年?對神族來說,千年也不過短暫一刻,然而,每一個眨眼的間隙都像十萬年那麽長,那麽煎熬。

如果能有一只腳直接踩上來,有一把刀直接劈上來,把這條窒息的魚頃刻間粉身碎骨,應當再好不過。

季疆扭過腦袋,直直盯著紅花下的纖瘦身影,她自始至終動也不動,真成了一尊玉雕。

“喂……”他沙啞開口,“你是妖君的身外化身?還是什麽妖術變出來迷惑我的東西?你過來……到我這裏來。”

那道身影終於動了一下,緩緩退了兩步,轉過身來。

那雙空洞的眼睛漸漸有了真正的神采,像是無比的厭惡,像是冰冷的恨意,又像高高在上刻薄地嘲笑他此刻狼狽的姿態。

是這樣的,她是會這樣看他。

季疆笑了起來,這一定是嗽月妖君的迷魂妖術,盯著他心底最渴望的姿態打造,所以才能這般惟妙惟肖。

“你在等什麽?”他問,“別等了,過來。”

雪青身影緩緩走到近前,停在三步之外,青絲低垂,她微微低下頭,目光掃過他身上大大小小無數傷痕。

季疆眼前越來越模糊,神力隨著神血一點點離他而去,他聲音很輕:“妖君還挺仁慈……臨終讓我……看到的是你……你來動手,你來……給我一個解脫……”

不知過了多久,那熟悉的略帶沙啞鼻音的聲音緩緩響起:“你想讓我殺了你?”

季疆艱難地眨了眨眼睛,血珠沿著眼尾滾落:“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個禍害,悄無聲息的殞滅……再合適不過……反正大劫來了也一樣是殞命……禍害怎可能扛得住眾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