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獨我不得飲春風(一)

四周血一樣的花林像倒映在水裏的畫,突然泛起陣陣漣漪,緊跟著,嗽月妖君高大的身影如煙凝聚,落在不遠處。

他臉上的表情很怪異,直勾勾地盯著肅霜,似有殺意,又似驚疑。

肅霜只覺頸後寒毛一根根立起來,當即不動聲色悄悄退了兩步。

聽這位妖君的意思,此處不是什麽妖術幻境,而是“帝君淚”,現出的花林景致則是帝君淚有了反應,因為她身上有“帝君神魂”的碎片。

即是說,先前被他投擲出來光華璀璨的東西是帝君淚?一滴淚藏一方天地,不知哪位帝君有這種神通,且嗽月身為妖君,對天界帝君竟如此臣服恭敬,實屬罕見。

他要如何?殺了她嗎?

一瞬間,肅霜腦海裏轉過無數念頭,怎麽辦?逃得掉嗎?還是與妖君先虛與委蛇……

足踝突然被一只手緊緊握住,她急轉視線,對上季疆血淋淋的眼睛,他聲音很弱,語氣卻不像方才那樣虛浮:“……那不是他真身,他……妖身應該進不來……帝君淚畢竟……神族……”

肅霜定了定神,此時再細看,果然嗽月妖君身體輪廓並不清晰,應當只是分出一抹念頭窺視。

可那又如何?妖君進不來,難道不會把他們弄出去?

這會兒可沒工夫扯什麽恩怨,肅霜洗耳恭聽少司寇的經驗談,可季疆又不說話了,那雙血紅的眼只死死盯著她。

肅霜正要一腳踢開他緊握足踝的手,嗽月妖君忽然動了,伸手入懷不知摸索什麽,面上眼裏的殺意漸漸淡去,變得深不可測。

“你的神力……你是吉光一族的。”

嗽月妖君緩緩開口,聽不出半點情緒。

“吉光一族,早在第一次裁斷中就滅族了,竟然還有幸存?”

肅霜不禁吸了口氣,他說——裁斷?而天界一貫的說法,是大劫。

既有不同說法,說明這位妖君真不是神叨叨胡亂行事,至少他背後曾有相應勢力,是想推動大劫進行的。

不得了,她起初只想摸一下妖府方位順便把亭亭救出來,想不到竟撞上最大的鐵板,更恐怖的是,什麽“帝君神魂碎片”又在自己身上了,她怎麽一點不曉得?

嗽月妖君從懷中摸出一卷玉片書,方要展開,季疆忽然道:“我們接手刑獄司後……一直沒找到丟失的玉命書,原來……在妖君這裏……”

玉命書本是刑獄司運作斷罪的壓箱底神物,然而昔年祝玄季疆成了少司寇,卻遍尋不著這最緊要的東西,後來擴充秋官數量,定期下界巡邏,配合恩怨冊,才慢慢把刑獄司運作起來。

刑獄司的至關神物都能落到嗽月妖君手裏,他到底還藏著多少驚天動地的秘密?

妖君沒有理會季疆,揚手將玉命書展開,靈光霎時躍動,凝成一根細細毛筆,懸空朝著肅霜一點,四周景致又一次如水波蕩漾開。

“讓我看看你的生平。”

嗽月妖君當胸劃了一道橫,血紅的花林頃刻間變作天界景致,竟是眾生幻海畔,吉光神獸把季疆踢得鮮血淋漓,最後兩位少司寇和她一塊兒跌入幻海中。

景致變幻迅速,倏忽間又變作玄止居,剛從夏韻間地牢出來的肅霜披著頭發,雙手緊緊掐住祝玄的脖子。

肅霜面無表情,淡道:“妖君是想看什麽?窺探隱私?”

嗽月妖君反而一本正經給她說起玉命書的效用:“玉命書應天道而生,記載天界所有神族的生平經歷,我在整理脈絡,勘查帝君神魂碎片的情況。你放心,不該看的我絕不會看一眼,我以嗽月之名起誓。”

肅霜沒有再說話,四周的景致變了又變,將她的過往從後往前流水般飛逝過去。

仙丹進了刑獄司,仙丹進了黑線仙祠,仙丹告別師尊前往上界。

忽然間,血紅花林再現,兇悍的龍淵劍在半山血紅中留下一抹冰冷的金光,滿身妖血的仙丹捂著心口,徒勞無功地試圖用自己的仙丹身救活灰飛煙滅的犬妖。

再一瞬間,血紅變成了雪白與溫紫,犬妖拉著瞎了眼的仙丹,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奔逃。

嗽月妖君突然“咦”了一聲,目光如電,厲聲道:“你做了什麽?帝君神魂碎片之力在那犬妖死之前明明更強!”

像是沒聽見他的詰問,肅霜木然盯著不知何處虛空,一言不發。

過往仍在飛逝,屬於仙丹和犬妖的十年,原來曾有那麽多歡聲笑語,那麽多無聲陪伴,犬妖清朗的聲音像雲一樣包圍過來:“我跟你說,咱們往西一直走,就會走到一個叫雲崖的地方,聽說那裏風景綺麗,滿目雲海,就算站空了也不會掉下去,等你眼睛好了,我們就去雲崖……”

肅霜依舊連根眉毛都沒動,只有唇色漸漸變得蒼白,如她的面色一般。

那一切終於也過去了,仙丹回到龍王藏寶庫,開始天天與盒蓋扯皮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