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雪(六)(第2/3頁)

她恍惚轉過身,本能地要逃離這個令她心口悶得難以喘息的地方。

玉海棠站立階上,陰沉地睇視細柳單薄的背影,那血漬如簇開在她肩頭,她倏爾開口,聲音毫無溫度:“我的銀針封住了你的經脈,近期不要動武,否則以你這副破敗軀殼,連一柄刀也做不成了。”

才入夜不久,燕京城內各家關門閉戶,只於孤清燈盞在檐下飄蕩,陸雨梧才從護龍寺出來,正值宵禁,街上並無行人,陸府馬車上點了兩盞亮堂堂的燈籠,一行侍者在車後隨行。

“公子,我們明日真要去驛館找那位苗地來的大醫?”

陸驤坐在車上,回過頭去,車簾被風吹開一道,隱約露出那年輕公子一副正襟危坐的身影。

“要我說,您如今做的這差事,那些流民認您是個好官,都念您的好,可您為了他們,卻遭了不少做官的記恨,那些匠人村的人鬧事,哪裏就真的全是他們自己的主意?”陸驤說著,哼了聲,“要說這裏頭沒人故意給您使絆子,我是不信的。”

陸驤抿了一下嘴,擔憂道:“若您在找周家小姐的這件事被露到了台面上去,一旦有個誰拿這事做文章……”

“只不過是見上那大醫一面,如何就是擺在台面上任人探看了?”

馬車內,陸雨梧輕擡眼簾,只見被風吹開的簾外忽然開始落雪,點滴都在燈影中融化,“祖父在朝廷裏並不容易,這些我都明白,我有分寸。”

他話音方落,隱約聽聞前方有整齊的步履聲近。

身著銀鐵盔甲的巡夜軍隊伍規整有序,走在最前面的一名軍士雙目在昏黑的十字岔口一睃,倏爾見前方一道清瘦身影自濃暗的陰影裏緩步走出。

“停。”

軍士擡手,身後眾人立即駐足。

“宵禁之時,何人在街上亂走?”

軍士高舉燈籠,豎眉大喝。

那人卻似毫無知覺,瑟瑟寒風中,軍士仿佛聽聞一陣細碎的清音,只見那人一步步行來,昏黃的燈影照見她隨風而動的紫色衣擺,腰間雪亮如新的銀飾。

那竟是個極年輕的女子。

她每一步行來,銀飾碰撞著發出輕微聲響。

燈火照見她的那雙眼睛,像是被濃霧所掩蓋,像個沒有神光的盲人,但軍士目光在她腰間雙刀一睃,他立即道:“來者止步!受笞五十!”

軍士一揚手,身後數人撲向她。

“住手!”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十字街頭。

為首的軍士驀地轉過臉,只見右邊街道中一輛馬車不知何時已停穩在不遠處,那喊話的青年生得一張圓臉,他飛快地跑過來:“這位大人可是東廠千戶,曹督公的義女!豈由你們隨意捉拿?”

什麽?

那軍士嚴肅的面容上浮出一絲驚疑,他回過頭,只見被眾人合圍在中間的那女子從頭到尾都像個遊魂,只在這一瞬才忽然擡起眼睫。

軍士順著她的視線再轉臉,只見一行侍者簇擁著一位年輕公子走來,一見侍者手中所提的燈籠上有個“陸”字,他眉心一跳。

“諸位巡夜辛苦,”

陸雨梧將一枚官印遞給他,“護龍寺初建,今日事忙,所以陸某才誤了宵禁。”

說著,他擡眼看向不遠處的細柳,“那位大人也算與我在一處共事,想來她亦是如此。”

那軍士只將官印看了一眼,便連忙恭謹地將其交還,躬身道:“是,二位大人既是因公務誤了時辰,吾等絕不敢為難。”

他一擡手,那些將細柳圍住的軍士們頃刻退回隊伍當中,再不敢多打擾,巡夜軍立即整隊向前巡視而去。

長街之上,風雪呼嘯,巡夜軍整齊的步履漸遠,陸雨梧擡眸,只見那女子在一片濃烈的陰影裏,孤零零的,一動不動。

陸雨梧拿來一名侍者手中的燈籠,朝她走近。

細柳的雙眼從他淡色的衣擺慢慢落到他的臉上,他身披一件狐狸毛領的披風,烏濃的發髻只簪白玉,那一雙澄澈的眼中隱含一分關切。

“你怎麽了?”

他說著,看向她腰間,除了銀白腰鏈,再無其它,“你的千戶腰牌都不帶,夜裏這樣亂走,如何說得清?”

細柳泛白的唇微動,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她看著面前這個人。

紛紛雪落,被風斜吹入她的衣襟,她卻麻木到已經不知道什麽是冷,她這樣沉默著,他竟也就這樣立在寒風中,認真地凝視她,等著她。

“我……”

她開口,聲音艱澀。

冷風拂面,她好半晌才又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找到籍冊了。”

陸雨梧乍聽她這句話,他眼睫一動,立即追問:“如何?可有盈時的記錄?”

細柳無聲頷首。

“那她如今在何處?”陸雨梧眼中神光一瞬明亮許多,他一下握住她手臂,飛雪寒天,她竟然只有這一身單衣,那種浸透骨肉的冰冷浮上他的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