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雪(七)(第2/6頁)

副將眉心一跳:“大將軍……”

才喊出口,他見譚應鯤下了馬,他便連忙也翻身下馬,才走近便見譚應鯤扔來韁繩,他堪堪接住,只聽譚應鯤道:“你們不必進去。”

此時,詔獄當中火盆燒得正旺,陳宗賢半撩著眼皮,在圈椅上坐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詔獄裏總有一股子無論如何都洗不幹凈的血腥氣,任風吹也散不去,實在不好聞。

“難為陳閣老要在這兒跟著我這麽個罪官一塊兒熬,”中年男人蓬頭垢面,一身囚衣沾滿了血,他被鐵鏈牢牢捆縛在木樁上,像個立在田埂裏的稻草人,“我該認的,都認了。”

“倒賣官鹽這樣的大案我本該向你一一理個清楚,其中牽涉的所有官員都是害蟲,此番我奉皇命,便是要徹底清除這當中的所有禍根,澄清慶元鹽政,”陳宗賢正襟危坐,繼續說道,“你謹慎一些,我也謹慎一些,這樣總沒錯。”

那中年男人聞言卻忽然嗤笑了一聲:“慶元鹽政上那些官就像是糧米袋子裏的耗子,哪怕沒有我,耗子也始終是耗子,只要還有糧米,耗子就抓不幹凈。”

“花硯想做貓,還想一氣兒抓幹凈所有的耗子,可惜哪怕他是巡鹽禦史,也擋不住一群耗子的瘋狂啃噬,”中年男人話至此處,眼中多出幾分不甘的戾氣,“但他有個好女兒,我也算是常在河邊走,一朝失足了。”

“陳閣老您說著澄清慶元鹽政的話,但其實您心裏也清楚吧?這天底下哪有絕對的幹凈?”

他在亂發縫隙裏擡眼看向那位坐在圈椅裏的陳閣老:“就算是周昀那樣的貓,不也沒抓幹凈耗子嗎?”

“王進。”

陳宗賢擰了一下眉。

“啊,”

王進扯了扯幹裂的嘴唇,“我險些忘了,您陳閣老向來清廉守正,滿朝都知道您那家底兒比臉還幹凈,有多少俸祿也都接濟旁人去了,您還真有可能信‘幹凈’這兩個字。”

陳宗賢臉色稍沉,他一擡手,左右立即無聲退出去,這間刑房中一時只剩下陳宗賢與王進二人。

“我曾勸過你,不要貪多。”

陳宗賢站起身,“但你王大人身為知鑒司指揮使,依仗聖上恩寵,不屑於曹鳳聲那樣的閹黨,亦對我的勸告不屑一顧,走到如今這一步,你還能怪誰?”

“大概只能怪那位準太子妃了。”

王進舔了舔嘴唇,刺疼令他皺了一下眉,“不過路的確是我自己選的,憑他曹鳳聲再受聖上寵信又如何?我王進絕不依附那種沒根的腌臜貨,至於你陳閣老……”

他笑了笑:“‘大燕朝廷千百官,千來飛出蓮湖洞,百來應泊白?洲’,聽說這是民間的一個歌謠,蓮湖洞書院有天下第一書院的美譽,不知多少讀書人心向往之,蓮湖洞士子如一張密網織在大燕朝廷之中,而網中的每一道縫隙便是出身‘白?三州’的真名士,還有那些蓮湖與白?都不沾的寒門士子,其實最多的應該是這種什麽都不沾的寒門士子,但他們入了仕途,便總免不了要沾上。”

“不是沾這個,就是沾那個,”

王進看著陳宗賢,“但自陳閣老您的恩師趙籍倒台後,白?洲在這朝廷裏的勢頭就弱得多了,哪怕是您多年辛苦經營,若不是七年前有個周昀的案子落在您手裏,您也坐不到這次輔的位置。”

“您上頭,可還有一位陸閣老呢。”

王進什麽也不沾,哪一隊都不站,這是他做知鑒司指揮使的心得,其實還挺有用,若他沒有個貪錢的毛病的話,詔獄也不會從他這個指揮使的老家變成他的墳墓。

陳宗賢扯了一下唇角:“你的為官之道,陳某領教了。”

說罷,陳宗賢拂袖轉身。

“那麽您的為官之道呢?”

王進的聲音自身後落來,陳宗賢停步,他回過頭,只見王進艱難地繃直脖頸,說道:“我亦想領教一二,不知陳閣老是否肯給我這個機會?”

陳宗賢定定地看著他。

刑房內炭盆燒得通紅,火星子辟啪迸濺,王進神情平靜,迎著他的目光:“縱然官府抄家,我亦有一大筆積蓄不為人知。”

他咳嗽幾聲,喉音渾濁:“我那個貴妃姐姐去年走了,這身死罪脫無可脫,我亦不再奢望,我願將所有奉上,只求您留我一個血脈,一個就夠。”

相似的話,陳宗賢似乎也曾聽誰說過,架子上的火盆中火光上沖,火星子撲開來,他冷冷睇視著王進。

“陳閣老奉旨審案,大將軍您不能進……”

“哎大將軍!”

譚應鯤毫不理會他們這些人的嘰嘰喳喳,大步闖入刑房之內,適逢陳宗賢轉過臉來,二人目光一接。

“陳閣老。”

譚應鯤面色清寒,朝他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