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雪(七)(第3/6頁)

“大將軍是剛回京?”

陳宗賢看他渾身雪氣,“這麽晚,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譚應鯤站直身體,一雙銳利的眸子在那刑架上的王進身上一睃:“自然是來探望這位知鑒司前指揮使大人。”

陳宗賢沒聽說這二人有什麽交情,一時正摸不著頭腦,卻不防譚應鯤忽然抄起掛在一旁的一只鞭子,他這個做大將軍的臂力非常人可比,就這麽揚鞭的一瞬,陳宗賢都感受到了那股拂面而過的勁風。

“譚將軍不可……”

陳宗賢話只說了一半,鞭子便重重抽在王進的身上,這份力道之大,立時整個刑房內充斥著王進要撕裂喉嚨般的慘叫聲。

接連幾鞭子下去,王進痛得脊背繃直,仰起來一張臉,雙目幾乎血紅。

“譚將軍!快住手!”

陳宗賢連忙伸手去攔,可譚應鯤手勁兒太大,又是一鞭子下去,陳宗賢被他手肘一摜,踉蹌地退了幾步,後背撞上墻面。

譚應鯤一把扔了鞭子,回頭看向陳宗賢:“對不住了陳閣老。”

“譚將軍,這是詔獄!”

陳宗賢眉目一肅,他站直身體,“不論你與這王進有什麽私仇,也不該在這裏胡亂動用私刑!”

“私仇是沒有,”

譚應鯤走上前去,撥開王進臉前的亂發,見他雙目充血,痛得臉皮不斷抽動,“老子在西北鉆沙禦敵,這位王指揮使則領著慶元那幫鹽官醉生夢死,多少年沒見了,瞧這家夥吃得腦滿腸肥的,叫那些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西北狼見了,一定饞得流口水。”

他言語之間自有一種武將的血腥氣,陳宗賢實在不喜歡這些粗獷的武夫,但聽得譚應鯤這番話,他也算是明白過來了。

陸證主持推行的修內令中有一條法令,為補充戰事軍需,朝廷開放鹽引,鹽商若自發往西北送糧,即可獲得朝廷簽發的鹽引,憑鹽引獲取官鹽售賣。

靠著這條法令,這幾年來西北邊境軍糧短缺的局面得到了緩解,更有鹽商在邊境屯墾開市,使得邊境一改從前的荒蕪,隱有熱鬧之象。

但今年願意運糧的鹽商太少了,只因慶元倒賣官鹽之亂象愈演愈烈,拿正經鹽引的鹽商的生意被那些四處亂竄的私鹽販子擠占了大半,既然不用鹽引也能拿到鹽,誰又在乎那到底是官鹽還是私鹽呢?

今年開春的時候譚應鯤吃了個敗仗,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糧食補給不夠,行軍速度深受掣肘,但建弘皇帝並未怪罪,依舊讓他做這個西北大將軍在邊境統兵。

“好了譚將軍,”

陳宗賢心中百轉,他面上沉著了不少,“慶元鹽政敗壞,聖上已嚴令整飭,這王進定是死罪無疑,你這幾鞭子下去,要出的濁氣也該出了。”

“還有,”

陳宗賢頓了一下,“令弟之事我亦頗為惋惜,只是逝者已矣,聽說府上老夫人近來身子不好,譚將軍好不容易回來這一趟,卻先到這裏來泄私憤,實在欠妥。”

“床前盡孝,我還有的是時間,”譚應鯤一把松開王進,回過頭來,“但是泄私憤這件事,我若不抓點緊人就死了,到時還得去刨墳,陳閣老你說是吧?”

“……”

陳宗賢實在不愛跟兵痞說話。

這夜仿佛格外漫長,風雪來勢洶湧,拍得窗欞亂響,驚蟄裹著被子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壓到屁股的傷處,痛得他一下清醒過來。

屋子裏昏黑一片,驚蟄趴在床上暗罵那個叫雪花的苗地少女,也不知道是什麽蛇,牙口也太好了點,哪怕他塗了藥,屁股也還在腫痛。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砰”的一聲,哪怕有風雪遮掩,但驚蟄耳力敏銳,他立即起身點亮燭台,推開門,霎時風雪撲面而來,凍死了他所有的瞌睡蟲。

他擡目一望,藉著透窗而出的燭火,隱約看見院中已覆了層薄雪,雪地裏似乎躺了個人,他立即跑過去。

“細柳?”

驚蟄驟然一驚,他立即俯身去扶她,她冷得像個冰雕,意識全無,一張臉蒼白得可怕,任驚蟄怎麽喊她也沒有反應。

對面屋裏的來福卻被他的聲音吵醒了,披上衣服出來見驚蟄已經背起來細柳,他大驚:“大人這是怎麽了?”

“你去燒熱水!快去!”

驚蟄匆匆對他說了聲,便趕緊將細柳背到她房中去。

點亮幾盞燭火,驚蟄回到床前見細柳頸間竟有青紫色脈絡隱隱鼓動,他當即明白過來,她這是犯病了。

他趕緊從懷中掏出來一個小瓷瓶,倒出來一顆黑漆漆的藥丸撚到細柳唇邊,可她齒關很緊,非只如此,她渾身幾乎都是緊繃的,整個人如一只僵直的木偶,鬢發裏融化的雪水浸濕她的淺發,順著耳側滑落。

驚蟄費了好大勁才將藥丸塞入她唇縫中,他急得滿頭汗,卻沒來得及擦,見來福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他立即放下床帳,然後走上前去接來水盆:“你去吧,這裏用不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