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冬至(十二)(第2/4頁)

這樣的手段幾乎令陳宗賢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此時此刻,他分明嗅到了一分危險。

陸證這麽做,遭人恨的就不只是他一個人,還有被他提拔起來的每一個白蘋洲人,勛貴根深,乃百足之蟲,死猶不僵,何況這些人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去掙回他們的生路,若能不死,誰想死?

可這樣的天翻地覆,陸證果真能從中抽身嗎?

陳宗賢不由深深地看向那位坐在正中的首輔,在內閣這麽多年,他好像從沒將陸證看得透徹。

他老了,也瘋了。

仗著一個病弱皇帝的信任,陸證已經無法無天了。

“陸閣老!”

馮玉典心中有異,立即浮在臉上,身邊一直不說話的蔣牧忽然按住他的手,馮玉典再看陸證那副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得強咽下去。

外頭風雪重,這幾日馮玉典心中憋悶,再沒跟著陸證一塊兒走了,陸證出了宮,坐上陸府的馬車回去。

天還沒黑,一個人便上門來拜訪。

他披著雪氣,幾乎是跟陸證前後腳出的宮門,回去換了身衣裳,這便悄悄來到陸證府上,進了書房便作揖喚:“陸閣老。”

陸證朝他招招手:“子放,來坐。”

來人正是禮部尚書蔣牧,他五十多歲,頭發還沒見白,在陸證這位耄耋老者面前便更像個小年輕了。

“閣老,您別怨馮秉儀,他不知道您的苦心。”

蔣牧恭謹地坐下,火盆邊煨著一壺茉莉花茶,並不用來喝,只是就著熱氣讓人嗅聞茉莉香氣。

“如今是他在怨我,”

陸證笑了一下,“我知道他有兩個門生在慶元地方上,他們都是好的,在地方上做事也都盡心盡力,而我這回趁著料理慶元鹽政的工夫,也將他們給貶了職,秉儀是個直脾氣,怨我處事不公也是正常,我卻沒什麽怨他的。”

蔣牧捏著膝上衣料的手一緊,他喉嚨幹澀:“陸公,我寧願像秉儀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如今各處要裁撤冗官,庸官,正是世家勛貴人人自危的時候,他們動不了您,便在桂平挖出您侄孫為官的數條罪狀……”

蔣牧說著,擡起臉來,“以往就是陸家各房再仗著您的名聲,您也從不對家中之人徇私,怎麽這回……您卻要我按下來?”

陸證抿了口茶:“我雖子嗣不豐,如今兒子早逝,只剩下一個孫兒秋融,但我那個侄兒有子孫福,經營起那麽一大家子,外人看了,我陸家還真是枝繁葉茂,熱鬧非凡。”

“可這家裏人多,事端也多,”

陸證迎上他的目光,“若自己端正,哪能被別人抓住把柄?但這回大抵也是被逼無奈了,我那侄兒已上門求了我小半月了,人都消瘦了一圈,我老了,總有不忍心。”

“不忍心?”

蔣牧一個忍不住,“您對自己尚且忍心,難道他們都上門來哭一哭,求一求您,您就不忍心了嗎?他們在地方上的所作所為,那是被人拿了實證的!我今日能按下,來日,那來日……滿朝廷又有話說,到時所有人都真當您只對自己人容情,對異己無情了!陸公……他們要鬧,鬧到陛下跟前去詆毀您!”

“詆毀?”

陸證揉撚著這兩個字,他擡頭看向門外,風雪呼嘯,“什麽是詆毀?我陸家的人都是依附著我而活的,這是他們給自己選的路,我無論願或不願,我都要照拂他們,可這條路走到底是個什麽樣——他們也休想回頭了。”

蔣牧霎時渾身一震,他滿背冒出冷汗來,緊緊地盯住陸證,失聲:“陸公……那您自己呢?”

“不想想您自己嗎?”

蔣牧的聲音有些顫。

茶煙縷縷,陸證看著門外飛浮的雪,心中卻想江州此時該是個什麽樣的天氣,他氣定神閑:“為人,便是為己。”

江州沒再下雨,天氣是濕冷的,到了夜裏就更冷,那姓杜的老郎中在山上找了草藥讓村漢在破廟外煎,老郎中一進門就看見陸雨梧守在那個年輕女子身邊,一盞燭火映照,他沉靜地盯著那女子蒼白的臉,一言不發。

“小子,”

老郎中跛著腳走近,調侃似的,“這女娃娃到底是你什麽人?我瞧你還挺心疼的,很重要啊?”

陸雨梧好一會兒才回神,他的目光掠過她眉眼,又順著老郎中的話想了想,道:“很重要。”

哪怕一個人的容顏改換,她也還是那副神魂,是足以令人在皮囊之外感受到的一種熟悉,可是因為這張臉太過不同,他還是會在那些莫名的熟悉感中猶疑不定。

是她嗎?

不是嗎?

可是他抱著滿懷的不可思議喚出那聲“圓圓”,已經使他突破皮囊的迷障,終於肯正視自己心中所想,而她在渾噩中的回應,他敢確定,那是圓圓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