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冬至(十二)(第3/4頁)

陸雨梧想起那位紫鱗山主,玉海棠用朧江墨將盈時化為細柳的同伴,道出一個死訊,欺騙他,也欺騙細柳。

玉海棠大費周章,便是在掩蓋一個事實——

她將曾經的盈時,變成了如今的細柳。

廟外風聲呼嘯,陸雨梧定定地看著她,可到底是什麽辦法,才能如此徹底地改變一個人的模樣,哪怕身為故人,他也不能從她的五官當中找出一分一毫的熟悉。

可除了這張臉不夠熟悉,她的秉性,她的習慣,從來都在。

無論是細柳,還是盈時。

她永遠都是她自己。

“藥來了!”

那村漢總算將藥煎好,用一個缺了口的瓷碗盛過來,寒風這麽一吹,也不算燙了,老郎中一邊收拾著自己的藥箱,一邊看那少年接過碗扶起來那昏睡中的姑娘,一點一點,十分耐心地喂她喝藥。

“這服藥下去,她的喘症便會好受許多。”

老郎中說著,背起來藥箱,抓起來一截竹竿當拐杖:“但她的蟲毒我卻是治不了的,你還是趕緊帶她去找苗地的郎中看看吧,蟲毒兇險,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命活。”

陸雨梧喂細柳喝過藥,擡起頭來:“你們要走了?”

老郎中點點頭:“不走在這兒生根啊?我準備了好幾大包耗子藥,不給那狗官吃了,多浪費啊。”

他一竹竿戳向旁邊的村漢:“走了!”

老郎中雖然腿腳不便利,可是倚著竹杖走到廟門外這幾步卻是輕快生風的,一看便是個有些身法本事的。

在門外他忽然站定,回頭看了眼廟中的那對男女:“小子,你們保重。”

“還未請教杜先生名諱?”

陸雨梧扶肩起身。

老郎中嘿嘿一笑:“江湖過客,何必有此一問?我勸你們也趕緊走,這不是個久留之地。”

他說罷,竹杖戳戳村漢,兩人在夜幕當中很快不見。

陸雨梧心知老郎中並非等閑之輩,此地應當是不能再留,他立即背起昏迷中的細柳,俯身吹滅孤燈,走出破廟。

細柳在渾噩中有時也能感受到呼呼的冷風,隨著她的呼吸冷入心肺,她咳嗽著,有一瞬將自己咳醒。

半睜起來眼,她的臉頰抵在他後背,他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衣料而來,天未白,而露水已生,沾濕他的衣擺,滴落她的手背。

細柳張口,嗓音啞得厲害,混沌又空茫:“陸雨梧?”

哪怕她聲音很小,但他還是聽見了。

他回過頭:“你醒了?”

她好一會兒沒有說話,陸雨梧以為她又昏睡了過去,細柳卻靠著他的肩背,慢慢地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她看不太清,後知後覺自己滿嘴藥草的味道。

“好苦。”

她說。

眼皮壓下來,她恍恍惚惚的,又感覺背著她的人好像停了下來,忽然一顆什麽東西抵來她的唇邊。

雪白的糖霜沾染她的唇齒,她下意識地咬住那顆東西的同時,齒關輕擦他的指腹,咬破果肉,酸澀的味道令她又稍微清醒了點,她又勉強半睜起眼。

月華銀白,少年轉過臉來。

淩亂的發在他頰側微蕩,他的手指上還殘留著糖霜,他又背著她走,踩得枯葉沙沙作響,他如磬的嗓音仿佛有安撫她渾噩夢境的能力:“這樣就不苦了。”

細柳分不清什麽是夢,什麽是真了。

她含著一顆糖山楂閉上眼,夢裏白茫茫的雪都成了他指間的糖霜。

風中有些異樣的聲音,分明沒有鳥鳴,卻有枝葉晃動簌簌的響動,陸雨梧細聽之下,仿佛還有細微的步履聲。

他心頭一凜,往前尋了片月光照不見的濃影深處,靠在一塊巨石之後,他看不清到底這林子裏鉆來了多少人,回頭看一眼身邊的女子,她仍不省人事。

風中步履聲疾,他感覺得到那些人正摸過來。

陸雨梧將懷中的一包糖山楂放在她的臂彎,當機立斷起身欲引人往另一邊去,卻不防衣角被人拉住。

他回過頭,雖看不清她的臉,卻能聽到她輕輕地喘息。

“回來。”

細柳連吐糖山楂都費力。

作為殺手,她哪怕是重傷也總有一股在絕境之下強撐起一點清醒的毅力,敏銳刻進了她的骨子裏,她道:“不要讓我浪費力氣。”

陸雨梧立即俯身扶她:“你聽我說,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

“摘下我的簪子。”

她卻打斷他。

陸雨梧一怔,在這樣昏黑的一片濃影中,他幾乎看不清她的眉眼,但他還是依照她的話,伸手向她。

手指觸摸到她微涼細膩的臉頰,陸雨梧像被火燎了一下似的,一下蜷縮起指節,細柳亦是一眼睫一動,陸雨梧立即往上順著她的鬢發,觸摸到她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