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寒(三)

天色晦暗,雨絲斜飛,沙沙作響,陸雨梧站在階上,隔著人墻,他與玉海棠相視。

“山主此時來訪,想必是有要緊事。”

陸雨梧眼底神情深邃。

玉海棠身裹煙雨,看著他,一瞬不瞬:“如果殺了你也算是一件要緊事的話。”

正是此時,興伯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將陸雨梧護在身後,一雙銳利的眸子與玉海棠一接,玉海棠彎眉微挑,她發現這陸府當中還真是藏龍臥虎,這把老骨頭看似顫顫巍巍,卻是個實打實的練家子,深不可測。

陸雨梧拍了拍興伯的手,隨即繞過他,擡首與玉海棠相視的刹那,他步入雨幕,細長的雨絲輕擦而來,拂過他肩頭與衣擺,一副身骨如被雨露洗凈的松柏,從容而沉靜地立於天地此間:“我若該死,此時應當已經死在江州。”

玉海棠冷冷地睨他:“你若真的死在江州,我會很高興。”

“今日之前,我與山主從不相識,更不曾有過交集,”隔著人墻,陸雨梧聲音淡淡,“我不明白山主為何如此咄咄逼人,思來想去,似乎只有陳家這一個由頭。”

“陳宗賢?”

玉海棠嗤笑一聲,“他算個什麽東西?”

“那就是因為她了。”

陸雨梧眸光沉沉,一字一頓。

這個“她”是誰,玉海棠擡起眼來看向他,心照不宣,她睃了一眼檐上檐下,明裏暗裏多少侍者,幽幽道:“你若真的好奇,便讓他們都退下。”

陸雨梧與她相視,片刻:“青山,你們下去。”

“公子!”

“公子!”

陸青山與陸驤同時開口。

“下去。”

陸雨梧聲音泛冷。

陸青山與陸驤面面相覷,沒有辦法,只得揮退眾人,自己也退出院外去,唯有興伯還在階上,陸雨梧回頭對他道:“興伯,她若要殺我,也不該在陸府。”

興伯沉默了片刻,還是出去了。

這間院子一時間靜謐下來,玉海棠看著不遠處的少年:“你挺有膽氣,陸府算什麽?只要我想,照樣殺你。”

“我知道,但就算你今日不來找我,我也一定會去找你。”

這一瞬,玉海棠從他看似平靜的言辭底下覺察出一分銳意,她的神情沉下去,片刻,她卻忽然笑了:“你果然什麽都知道了。”

“舒敖告訴你的?”

她聲音陰冷。

“與苗阿叔無關。”

陸雨梧迎著她不善的目光:“七年,我一直記得她的模樣,我以為只要我還記得她,就一定可以找得到她,可是我沒有料到,原來這世上還有一些手段足以將我記憶裏的人變成另外一副模樣……她把什麽都忘了,不記得自己曾經是誰,甚至,她還在不斷地遺忘。”

“可你以為,這樣就算作是將她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嗎?”

“住口!”

玉海棠厲聲,她陰寒的雙眼盯住這個少年,縱是她再不願承認大醫烏布舜所說的每一個字,這少年也的確從陌生的皮囊之下,窺見了那副故舊神魂。

哪怕沒有人告訴他所謂真相。

他也依舊找到了她。

“我最恨你們這些道貌岸然之輩。”

玉海棠冷冷地笑,“找到她,你要做什麽呢?不讓她做細柳,難道去做周盈時嗎?七年前她若不隨父斬首,便該充入教坊司,怎麽?你想昭告天下,讓她投身教坊司中,任人欺辱才好?”

“我答應過周世叔,我要保護她。”

陸雨梧沉聲,“什麽教坊司,什麽斬首,我從來就不信周世叔有罪!”

“你不信?”

玉海棠看著這少年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她近乎殘忍道,“誰在乎?你們陸家當年有誰為周昀求過情?你祖父求過嗎?你那位父親與周昀不是好友嗎?他可曾在金鑾殿上為周昀喊過一聲冤?”

“你們陸家人是眼睜睜看著周家一十三口人去死的。”

玉海棠欣賞著因自己這一番錐心刺骨的話而神情碎裂的這個少年:“你祖父陸證身為首輔沉默了整整七年,整個朝廷沒有一個人為周家翻案,你一個官身都沒有的人,你憑什麽?”

陸雨梧雙手在袖間蜷握起來,青筋分縷鼓起。

“若你可以保護得好她,”

玉海棠眼底微末的情緒閃動,“我與平野也不會給她用蟬蛻。”

陸雨梧再度聽見這個名字,他像是被刺了一下,一雙眼緊緊地盯住玉海棠,啞聲:“蟬蛻……到底是什麽?”

“你真的想知道嗎?”

玉海棠笑了。

忽然之間,她一擡手,白練順勢飛出纏住那少年的腰身,她挽起白練,雙足一躍,帶著少年掠上檐瓦。

庭內松風動,院外興伯與陸青山幾乎是同時往檐上一望,興伯一改平日裏松松垮垮老骨頭樣,飛快掠上檐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