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寒(三)(第2/4頁)

陸青山與陸驤領著一幹侍者緊隨其後。

下雨的早晨,槐花巷裏靜悄悄的,檐上雨露纏綿,雪花正在院中竹編棚中煎藥,她拿著一把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爐火。

忽的,檐瓦傳來輕微的響動,雪花一瞬站起身,只見煙雨濛濛中,一女子如神女降世般輕盈地落來院中,她白練如雲輕飄飄帶下來一個銀灰衣袍的少年。

那少年雙足落地,擡起一張被雨露沾濕的臉,雪花一下扔了扇子:“陸公子?”

這時檐上步履碎如疾雨,興伯與陸青山二人率先落地,陸驤與一眾侍者很快飛身而來,這一間小小的院子,頓時顯得更加逼仄起來。

舒敖挑聽見動靜跑出來,他一擡頭最先看清那才分別不久的少年,再看向那鬢邊一朵群青海棠的女子:“嫂嫂,你這是做什麽?”

玉海棠只看一眼他,隨即擡手用力一拽白練,拉著陸雨梧幾步入了門內,興伯等人立即上階,那道門卻“砰”的一聲合上。

“你們若敢進來,我就殺了他。”

玉海棠的聲音隔門落來。

“興伯……”

陸驤不由喚了聲。

興伯面上神情凝重,卻擡手止住陸驤的話音。

舒敖沒搞清楚狀況,撓了撓頭,拍門:“哎,嫂嫂!你怎麽把我也關外面了!”

沒人理他,玉海棠一進去便手挽白練將陸雨梧往前一推,推到靠墻那張竹床前,陸雨梧一手及時撐住床沿,纏住他腰身的白練驟然收回,又成了玉海棠臂彎的披帛。

滿屋苦澀的藥香,陸雨梧擡眸方才看清床上女子的臉,一只手便壓下他的肩骨,迫使他離她更近:“你不是想知道什麽是蟬蛻嗎?”

玉海棠嗓音透著陰寒。

陸雨梧肩骨的傷處被牽連撕裂,痛得他額角青筋微鼓,細柳的臉近在咫尺,他清晰地看見她頰側青紫的脈絡時濃時淡,蔓延至她頸側,仿佛有個什麽東西正在那一層蒼白單薄的皮膚之下瘋狂鼓動。

“看見了嗎?它就在這裏。”

玉海棠在他身後冷冷道。

大醫烏布舜站起身:“芷絮……”

玉海棠卻並未理會烏布舜,她手上用力,迫使陸雨梧去看細柳的手臂,她的衣袖此刻都挽了起來,烏布舜給她用了紫杉木削成的細刺,紮在她手臂青紫的脈絡中間,浸出來發黑的血。

“蟬蛻每發作一次,她渾身筋骨都要碎裂一回,就好像她此刻的這雙手,非但握不住刀劍,連動一下手指都難。”

玉海棠說著,伸手摘下一根紫杉木刺,發黑的血珠冒出來,順著她的手臂流淌到她指尖,她的手已經腫脹不堪,無聲應證著玉海棠的斷筋斷骨之說。

“怎麽會……這樣?”

陸雨梧聲音幾乎發顫,猛然轉過臉去,他緊緊盯住烏布舜:“路上還好好的,一個時辰前她還沒有這樣……”

烏布舜嘆了口氣:“我讓叔敖帶去的藥雖可以壓制一二,但也就是這一兩日的工夫了,蟬蛻之所以有其名,全因其生的特性,正如蟬立夏生,白露死,夏盡之時通常為蟬蛻的一大劫。”

“但與蟬不同的是,它是每隔三春三夏才會有此一劫,若它能度過劫難,便如蟬蛻舊殼,再獲新生,它有極強的求生意志,所以一到春天,它就會因懼怕夏的來臨而狂躁不安,提醒宿主要捱過筋骨重塑的劫難,但一旦它察覺宿主氣弱難支,它就會瘋狂報復,啃噬宿主心脈,與她同歸於盡。”

這就是蟬蛻。

依附人的血脈而生,卻輕蔑於人的意志,不肯輕易與人和平相處,它為了自己的生,時刻折磨著人的一副軀殼神魂,若這個人哪怕有一刻松懈示弱,它就會瘋狂地發泄自己的憤怒,玉石俱焚。

人從來不是它的宿主,它才是控制著那個人生與死的主宰。

“七年前,她已經十歲了,她已經過了習武的最佳年齡,即便有好的根骨,習武也要空耗個十幾春秋才能有所成。”

玉海棠近乎冷漠地看著細柳腫脹的手臂:“可是那實在太慢了,蟬蛻弄碎她的筋骨,不但可以彌補年紀的缺憾,還可以讓她做到比常人習武更快。”

她說著,忽然發覺指間溫熱濡濕,低眼,只見少年肩骨浸出血來,她神情有一瞬細微的閃爍,不過片刻,她面無表情地松開手,再看向細柳那張清臞的臉:“看到她耳下那道半寸長的疤了嗎?那也是蟬蛻留下來的,蟬蛻可不止會重塑她的筋骨,它還會慢慢地改變她的長相,從七年前到現在,剛好夠她變成一副誰也認不出的模樣。”

陸雨梧耳畔轟鳴,他仿佛被人攫住呼吸,怎麽也喘不出胸口那股沉悶的濁氣,他隨著玉海棠的一字一句不由地去看竹床上女子的臉,不知何時,她眉心當中竟然出現一道鋒利的血線,悄無聲息地將她原本清冷的眉眼多添一分詭秘的艷麗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