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寒(六)(第3/6頁)

但他說,不要緊。

濕潤的雨氣明明冷透細柳的耳垂,但她又隱隱覺得有點發燙,她找不到那把傘了,翻遍記憶也不知道扔在哪裏,但她垂下眼簾,好似平靜:“你的傘借我。”

炭盆裏辟啪一響。

陸雨梧眼睛微彎,朝她輕輕頷首:“好。”

二人無聲觀雨,卻聽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很快傳來,由遠及近,是陸青山,他沒有撐傘,身上都被雨水澆了個透:“公子!”

“什麽事?”

陸雨梧正了正神色。

陸青山一般不會如此情狀。

“燕京城外來了大批流民,他們……”陸青山說著,又看向他,嘴唇動了動,有些欲言又止。

“這又是哪兒突然鉆出來的流民?”

陸驤摸不著頭腦。

細柳覺察出一分不對,再看陸雨梧,他站起身,盯住陸青山:“說。”

“他們在城外辱罵陸閣老,詆毀修內令……”

陸青山低首說道。

燕京城外忽然出現大批的流民,烽火營的統領徐虎此時正是一腦袋包,這樣大的暴雨,天邊還打著悶雷,那黑壓壓一片人就那麽跪在泥水裏,扯著嗓子亂嚎。

這麽一幫子人,五城兵馬司是不會容許他們貿然進入燕京城中的,那樣只會擾亂都城安定。

“建弘元年,修內令出,大樊洪澇,溺死者不知凡幾,建弘三年,修內令大罷鄉吏,洪興大旱,酷日燒雲雲散裂,日光迸射千道血,建弘七年,修內令整飭慶元鹽政無果,反傷鹽商氣血,強頒鹽引以迫使慶元鹽商不得不為搶鹽引而往西北輸送糧草,而私鹽泛濫無人整治,致使鹽商損失慘重……”

細柳與陸雨梧趕至城門口,正逢大雨當中,這樣一道聲音嘶聲力竭:“建弘八年,臨台大旱,建弘九年,江州蝗災,建弘十一年,朧江雪災,建弘十二年臨台復又大旱,數不完的天災,道不盡的人禍!陛下!看看您的臣民吧!自修內令出世以來,天下滿目瘡痍,此政令非是利國利民之策,分明是那奸臣陸證握在手中的一把利刃,他要掏盡我等百姓的血肉才甘心哪!上蒼震怒,降災於世,這都是奸臣陸證所結的報果啊!”

徐虎眼尖,回頭看見一身緋紅官服的陸雨梧,他趕忙迎上去:“小陸大人,您怎麽過來了?”

陸雨梧望了一眼城門甬道外面:“怎麽回事?”

徐虎臉色十分不好:“卑職也正奇怪呢,不知怎麽就突然躥出來這麽些人,進不了都城,就在此信口胡言……”

明園裏昨日才處死了一位詈罵首輔,詆毀修內令的姓袁的大人,今日就有這麽多流民在都城之外發了瘋似的上趕著犯聖人的忌諱,徐虎是守城禁軍三大營之一的統領,他攤上這档子事,莫說五城兵馬司了,其他幾營的統領也都避著不敢沾事,他心裏實在委屈又焦躁:“幹脆卑職全將他們押入大牢算了!皇城之下,怎容他們目無王法,驚擾聖上!”

“什麽大牢,可以關押得下這麽多人?”

陸雨梧攔下他,擡眸望向雨幕當中,那些衣衫襤褸,幾乎都是骨瘦如柴的流民,暴雨沖刷著他們臉上的臟汙,他的目光定在那正扯著嗓子大聲哭喊的男人身上,看起來是個讀過書的,身上一件臟舊的袍子還可蔽體,但他卻不像那些人一樣那麽枯瘦。

陸雨梧的視線凝在他身上,對徐虎道:“他們這些人手中沒有一件兵器,連棍棒都沒有,不算造反,亦不曾對陛下出言不遜,僅僅只是因為他們罵了我祖父幾句,你就要定他們的罪,那我祖父成什麽了?”

徐虎現下是進退兩難:“可難道要由著他們如此嗎?這裏是燕京!是天子腳下!他們如此聚集,成何體統啊!宮中還沒消息出來,要是陛下怪罪……”

“閉嘴。”

細柳打斷他的絮絮叨叨。

無論各地受災如何,底下一直有官府偷偷阻攔流民往燕京跑,之前能有兩千人跑來燕京,已是那些流民跨過萬險,千辛萬苦而來。

他們是少數,在遼闊的大燕國土上,多少流民只能無聲無息地死在路邊山野,能夠踏足燕京的,已能算是一種幸運。

這幾乎是官場上一種心照不宣的作為,也正因為如此,眼前這幫突然出現的流民才顯得無比詭異。

很顯然,他們的出現,是有心之人的刻意成全。

細柳這麽想著,忽見身邊之人朝城門外走去,大雨擊打著他的傘沿,潮濕雨霧中,他很快站定在那些人的面前。

雨霧盛大,他垂眼看著那不知疲倦地細數著修內令種種惡果的男人,無數張嘴緊跟著他的話音辱罵著當朝的首輔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奸臣。

那粗袍男人忽然止住聲音,看向面前這位穿著緋紅官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大人,男人也許是嗓子疼,他還就著砸來臉上的雨水喝了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