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立春(五)(第3/11頁)

裏面那個人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陸雨梧也不期望他能有什麽反應,他只道:“我會再來看你。”

細柳靠在甬道口,擡眼看見那白衣少年轉過身,幽暗狹窄的甬道裏,燃燒的火盆落了些昏暗的光影在他身上,他走了過來,那些斑駁的影子被丟在他身後,細柳看清他那張蒼白沉靜的臉。

他在她面前站定,喑啞的嗓音仿佛藏滿了疲憊:“可以……讓他稍微過得好一些嗎?”

“可以,”

細柳點點頭,“有錢能使鬼推磨,在這裏也是一樣的道理。”

打點這詔獄裏那麽多雙眼睛,總是很需要些錢的,她沒什麽錢,自然也就使不上什麽力。

陸雨梧立即將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若還不夠,你再找我。”

細柳掂量了一下手裏這一袋金子,心知他是有備而來,再看一眼甬道盡頭那幽暗的牢門,她一把拉住陸雨梧往外面走。

出了詔獄大門,外面晨霧少了很多,大片天光砸下來,細柳眯了一下眼睛,眼前黑了一瞬,腳下一個踉蹌,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很快反握過來,將她拉了回來。

細柳在階上勉強穩住身形,稍稍定了定神,只聽他道:“方才我便想問,你手心裏怎麽都是冷汗?”

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麽樣子,比之方才進詔獄裏之前,她唇上一點血色都不剩,鬢邊都是些細密的汗珠。

“沒事。”

細柳搖了搖頭,低頭忽然發覺自己襟前不知何時沾了一片杏花瓣,她頓了一下,摘掉那片花,隨後想要掙開陸雨梧的手,卻不防他指節收緊。

下一瞬,細柳被他打橫抱起。

“陸雨梧!”

細柳滿眼愕然。

淺金色的天光鋪陳在少年雪白的衣襟,他濃睫微垂,那雙眸子黑沉,看著她:“你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細柳發怔,也許是迎面的日光刺得她眼前昏黑,恍惚一瞬,陸雨梧已抱著她往長階底下去。

他的身骨一點也不單薄,在江州的時候細柳就知道,因為她還能模糊地記得他背著她在雪夜裏跑了很久,也許更早以前她就知道,但她不記得了。

雪白的衣袖因為摩擦而卷起來一些,露出來他一截白皙而有力的手臂,他穩穩地抱著她走下去,無視了陸驤與陸青山他們的目光,將她放到馬車上:“我送你回去。”

細柳靠在車中,看他彎身進來,她想了想,說:“我想去你家,可以嗎?”

他仿佛頓了一下,擡起那雙眼睛來看她,如有實質的目光像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麽來,但又也許因為她實在面無表情,他又垂下眼簾,說:“可以。”

其實細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個,她只是看著日光底下的他,腦海中卻在想方才在詔獄中,在牢門前他轉過身走到甬道口來的情形,幽暗的光影都砸在他身上,好像永夜籠罩著一座積雪皚皚的玉山。

只是那麽一瞬間,

細柳忽然想,不能讓他自己待著。

馬車轆轆聲響,細柳面上依舊沒有什麽多余的情緒,她只是靜默地忍著身上的劇痛,這幾日她都是這麽過來的。

自建弘皇帝駕崩之日開始,她就能夠感受到身體裏那個東西在開始發狂。

外面街上的嘈雜更襯馬車裏的寂靜,細柳勉強擡起眼,坐在她身邊的那個少年頎長的身形半隱在一片陰影中,他太過沉默,而這份沉默,仿佛消散了他那副眉眼曾有過的一分明快顏色。

細柳又在想詔獄門口那株杏花樹。

身在地獄,竟也敢開花。

看來春花時節,總是擋不住的。

細柳才到陸府中沒一會兒,舒敖和雪花就被陸青山給領了過來,此時陸雨梧不在廳堂中,舒敖見了細柳那十分難看的臉色,便像是被鹹臘肉齁了嗓子似的,好一會兒才說:“都說了你如今……不應該出門的,什麽了不得的差事,你只管扔了就是,他們東廠是沒別人了嗎?你……”

細柳竟然從舒敖這番話裏聽出了點微末的哽咽,她一時間心中說不上來哪裏怪異,擡起眼來:“大醫答應過我,還望你們也說到做到。”

雪花知道細柳在提醒他們這是陸府,不要多說其他的話,她道:“細柳姐姐,阿叔就是心裏難受……陸公子找我們給你拿藥,我們擔心,也就跟過來看看。”

細柳一怔,忽然就不知道說些什麽了,她的視線在雪花與舒敖之間來回,他們兩個人臉上都有毫不作飾的低落,甚至擔憂,但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本該萍水相逢,他們卻跑到江州去救她,她並不認為自己值得他們這樣真心實意的關切,即便大醫與山主玉海棠有什麽私交,又與她這個左護法有什麽幹系?

舒敖從一開始的針鋒相對,到後來事無钜細的關懷,都讓她覺得怪異,但她又感覺不到他們有其他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