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立春(五)(第7/11頁)

細柳看著他。

曹小榮這才擡起頭,他發現面前這個女子仿佛比印象裏還要更加清瘦,也不知為什麽,她白皙的頸項間青筋分縷,顏色有些不太正常,再看她那張臉,蒼白得可怕。

“從前有幹爹在,所有人對我都是笑臉,如今幹爹走了,自然就成了這副樣子,”曹小榮有些無所謂似的,他看著她,“你怎麽好像病得更狠了?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細柳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陸雨梧的事,我原本還想問你一聲。”

曹小榮愣了一下,隨即抿了一下嘴唇:“我如今在禦馬監連個屁都不是,若不是我宣讀的先帝遺詔,只怕如今我都活不成了,多虧太後仁慈,劉吉便也留了我一條爛命,對不住了幹妹妹,我如今沒用,幫不上你一點忙。”

細柳搖了搖頭,俯身抓住他一只手,將他拉著站起來,而後道:“你遇到難處都可以找我,那幫東西再欺負你,你也來找我。”

曹小榮怔怔的:“……我還以為,你從沒將我幹爹當成你幹爹。”

什麽你幹爹我幹爹的,細柳擰了一下眉:“你以為的沒錯,但你那麽多補品沒白送,你人不錯,我承你的情,如此而已。”

細柳沒再多說,轉身便往宮巷盡頭去。

曹小榮立在原地,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他用那尖銳陰柔的嗓子喊:“幹妹妹!瞧你瘦的,我這下沒什麽大補丸送你了,你自己多吃點肉補補!”

細柳沒理他。

穿過一重又一重的宮門,她起初走得很快,漸漸地又慢下來,直至雙足好像生了根似的,她定在原地,半晌,她茫然地擡起頭。

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

要去哪裏,才能見得到陸雨梧呢?

日光漸盛,詔獄當中卻仍舊幽幽暗暗,馬山恭敬地將鄭鶩請進去,慇勤指了指前面:“鄭閣老,陸公子就在裏面,依照您的意思,卑職不敢有分毫怠慢。”

鄭鶩點了點頭,沒幾句話就到了那道牢門前,裏面那少年坐在一張矮桌前,一身單薄雪白的內袍,沒有沾什麽灰塵,這會兒正仰著臉,在看上面的那道窗,窗中有一片陽光落下來再他身上,他發髻還算整齊,只有鬢邊幾縷淺發淩亂。

“秋融。”

鄭鶩喚他。

其他幾位大人立即識趣地退了出去。

陸雨梧轉過臉來,一見鄭鶩,他立即起身,這時鄭鶩方才看見他手腳都束縛著沉重的鐐銬,一動便森然作響。

“老師。”

陸雨梧戴著鐐銬的雙手勉強擡起來,作揖。

“他們……何時給你加的鐐銬?”鄭鶩望著他。

陸雨梧站在那片淡薄日光裏,神情沉靜:“兩個時辰前從從都察院過來之後。”

流放的旨意一下來,他便被從都察院押來的詔獄當中。

鄭鶩好一會兒沒說話,他看著牢中的少年,大概一月的時間,他消瘦了許多,鄭鶩喉嚨動了一下:“今日吃飯了嗎?”

“吃了。”

陸雨梧朝他笑了一下。

“吃了就好……”

鄭鶩胸口有些發悶,他知道陸雨梧是如何瘦成這樣的,起初新帝也不許他踏入都察院,就那麽十幾日的工夫,陸雨梧在都察院日日受訊問,雖無人對他動刑,但他們卻在水米上下功夫,讓他餓,讓他渴,又加以暗室幽閉,以期能從陸雨梧口中得出什麽答案來。

等到鄭鶩踏足都察院,陸雨梧的飲食即便恢復正常,哪怕不再將他幽閉在暗室當中,他卻什麽也吃不下去,哪怕吃下去一點,也會忍不住嘔吐。

直到這幾日,方才算好一些。

鄭鶩一手握住牢門:“秋融,老師答應過你祖父,這輩子,他走了,你就是我的孩子,我可以現在救你出來,不用流放密光州。”

陸雨梧卻看著他:“陛下有什麽條件?”

鄭鶩搖頭:“不是陛下,是先帝,先帝有一道密旨,相當於是給你的一道免罪金牌,這密旨只有我與蔣牧知道。”

鄭鶩迎上他的目光:“如今的陛下只知道密旨,但他並未親眼見過,但據我所知,先帝曾親口與陛下提過,要陛下留你性命,因而陛下才會將你的死罪改為流放。可是秋融,若我今日搬出密旨為你免了流放之罪,來日,你便不能入仕了。”

密旨雖能免罪,卻也以“永不敘用”四字徹底絕了陸雨梧的入仕之路。

“孩子,你陸家陸長圭那一脈,陛下已打定主意要處置,只怕少不得是個處斬的下場,剩下來其他陸家人如今也是惶惶不可終日,”鄭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但這些不是你祖父要你背負的,他們的死活與你無關,但我要知道你自己心裏怎麽想,若我拿出密旨,從今往後,你便要離開燕京,再也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