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立春(五)(第8/11頁)

窗中落下來的這一束日光裏,灰塵粒粒分明,陸雨梧站在其間:“該死的人自然與我無關,但若要我看著其他無辜的陸家血脈也被朝中那些與我祖父作對慣了的人蠶食幹凈,我做不到,何況那些人也絕不會放過修內令。”

“我答應過祖父,我要擔起整個陸家。”

陸雨梧雙手握著鐐銬間冰冷的鐵鏈:“您此時用密旨救了我,那些人也絕不會放過我,您又能護我到幾時呢?”

陸雨梧望著牢門外的鄭鶩,說:“老師,在您離開燕京的七年間,秋融已經長大了,我此時免罪離開,將來就永遠保護不了我想保護的任何人。”

他忽然回頭,仰望那道窗,也不知道這間牢房朝向哪裏,他總能聞到春花紛雜的香味:“樸蔌成蔭,則為人蔽。”

“老師,您就讓我走這條道吧。”

他說。

鄭鶩驟然眼瞼泛酸,他胡須顫動幾下:“秋融,你等老師,流放不會太久的,老師……會想辦法。”

“老師,我自己也會想想辦法的。”

陸雨梧蒼白的唇微勾。

細柳才出宮門就暈倒了,是宮門口認識她的禁軍將她送回府裏的,她反覆地發燒,頸間的血管鼓脹起來,半張臉頰快要被青紫的脈絡占據。

“因為陸公子的事,她不肯好好在府裏養著,今日都暈倒在宮門外面了……”院子裏,舒敖在大醫面前說道。

烏布舜有些沉默,好一會兒才說:“蟬蛻快死了。”

細柳隱約聽見他們的聲音,她一時間睜不開眼睛,渾身的劇痛折磨得她不住地發顫,滿背都是冷汗,她忍不住蜷縮起自己的身體。

“蟬蛻是什麽意思?你們幹什麽這副神情?”

驚蟄什麽都不知道,但見他們這樣,他心裏逐漸生出不好的感覺。

“驚蟄,”

雪花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道,“蟬蛻就是細柳姐姐身體裏的那只蟲子,它要死了,細柳姐姐也……”

“什麽蟲子?細柳不是得了怪病嗎?”

驚蟄難以接受:“我去找山主,山主會有辦法的!”

他們吵吵嚷嚷的聲音落在細柳耳邊,造成更尖銳的耳鳴,她不知道生生地捱了多久,勉強睜開眼睛,天都黑了。

外面沒有聲音了,她唇舌麻木,卻還是覺出了點苦味。

大約是雪花給她喂了什麽藥,至少這一陣她是熬過去了,細柳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沒動,她渾身還是痛得厲害,好像四肢都將要被徹底拆開似的。

陸雨梧如今在詔獄。

這是她略微清醒後,腦海裏想到的第一件事。

她又想起西北密光州,聽說那是一個苦寒之地,從沒有人向往過那裏。

恍惚間,細柳腦海中閃過很多畫面,但都模糊了,她記得堯縣,卻不記得第一眼見他是什麽情形,能夠讓她記得起的,是江州。

一個陰冷的山洞裏,他燒濕柴燒得兩個人一起咳嗽。

雪夜山野,他背著她逃命的時候,給她喂了一顆糖山楂。

還有什麽呢?

細柳挪動手指,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衣襟,一樣東西被她取出來,那是一個小冊子,上面綁著一支炭筆。

她翻開一頁,又一頁。

在簡短的字句當中尋找同一個人的痕跡。

她忽然發現,竟然少之又少。

細柳握著小冊子,想起早春二月的那個夜晚,他被兵甲包圍其中,回頭看她的那一眼。

她指節驟然用力。

雪花與舒敖跟著大醫走了,說是去紫鱗山找玉海棠,驚蟄夜裏睡不著,悄悄起來看細柳,一踏進房中,卻發現細柳竟然在床上翻找什麽東西。

他連忙走過去:“你在找什麽?”

細柳的臉色蒼白極了,更襯得她頰邊未消退的青紫脈絡十分觸目驚心,她沒看驚蟄,仍在四處翻找:“找我的兔子。”

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兔子?驚蟄左右環視一圈,看見梳妝台上一樣東西,他走過去拿起來,又有些不太確定地走回她面前:“是這個嗎?”

細柳看著他手中的東西,片刻,她接了過來。

瑩瑩燭火之下,一團玉料剔透泛光,僅有一雙長耳能辨得出它是本一只兔子,她捧在發烏發腫的手中,說:“是。”

驚蟄看她手掌慢慢收攏,包裹起那只玉兔。

很快,她下了床。

驚蟄看她穿上外衣,便忙道:“你去哪兒?你這個樣子你要去哪兒……”

細柳將一雙短刀收回腰間,燭火照著她那樣一張臉:“我要去救他。”

“……什麽?”

驚蟄愣神的刹那,見她開門出去,便連忙拉住她。

細柳回過頭,清冷的眸子盯住他。

驚蟄下意識地松開她,卻抿了抿唇,說:“我知道我攔不住你,我也聽他們說了,西北密光州不是什麽好地方,陸公子去了,不一定能活著回來,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