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雨水(一)(第2/7頁)

這不過是她騙姜寰的罷了。

“她因為一個陸雨梧,葬送了一個可以自由的機會,”玉海棠唇邊露出一分諷笑,“你說,若她知道陸雨梧辜負了她一番好心,沒有逃走,她該是什麽表情?”

先帝去了,新帝姜寰又並不知道周家這些密辛,也不會在乎這世上是否還有一個周盈時隨時可能翻出周家大案。

原本,玉海棠是可以放她走的。

從此天大地大,她不需要再是周盈時,也可以不是細柳,人海茫茫,隨便她是誰。

“你何必這樣說呢?”

烏布舜長長地嘆了口氣:“那個孩子與你不一樣,芷絮,你與你程家所有人一樣,困在對姜家皇室的一個‘忠’字上,你不得自由,是你的心不自由,但她沒有你們程家世代相傳的這個枷鎖,哪怕要擔起紫鱗山的重任,她也是自由的。”

“你如今沒了內功護身,身上常年積累的陰寒便壓不住。”

烏布舜看著她,說:“芷絮,隨我回苗地吧,去那裏醫治你身上的陰寒之氣。”

“不行。”

玉海棠擰眉,冷漠道:“我一日活著,就一日還是紫鱗山中人,我哪裏都不去。”

“你難道不想去看看平野長大的地方嗎?”

烏布舜平靜而溫和的聲音響起。

此刻,玉海棠那副冷漠的神情驟然有了一道裂縫,她擡眼迎上烏布舜的目光,蒼白的嘴唇顫動。

“你若能去他的故鄉,他一定很高興。”

烏布舜慈和的目光仿佛能夠洞悉她冰冷皮囊底下的那副本相:“不用擔心盈時擔不起你的期望,她連蟬蛻都可以戰勝,她是這世上最勇敢的孩子,你也不要擔心她會因為紫鱗山這個責任而痛苦,我說過,她與你不一樣,她不是程家人,她從來都自由。”

又是數日,山門初開,洞府內外紫鱗山弟子無聲靜伏,臨近四月,此時山中細雨沙沙,玉海棠從洞中出來,雨水頃刻沾濕她泛白的雙鬢。

弟子們跪在道旁,無聲恭送。

玉海棠迎著細雨,擡頭在一片蒼翠樹影中望向那片天,多少年了,她從未在意過這些,今日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玉海棠走到狹窄山徑上向下一望,底下的蟠龍瀑布常年水聲激蕩,水氣潮濕,她回過頭,那座洞府黑洞洞的,像一只巨獸的血盆大口。

忽然,她往回走了幾步。

“芷絮。”

烏布舜叫住她:“舒敖和雪花在照顧她,她會醒來的。”

玉海棠一下頓住,她神情冷漠地望著那座困住她大半生的牢籠:“誰關心她了?”

“那你在想什麽?”

烏布舜走近她。

玉海棠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她從袖中取出一支血玉海棠簪,青灰暗淡的天光下,海棠花瓣沾了點滴雨水,她面無表情:“有一件事,我從未告訴平野,而你也並不知道。”

“程芷柳的出生從一開始就在我父親的算計之內,她生來就是替我承擔責任的。”

玉海棠在雨霧裏轉過臉,看向烏布舜:“父親不願我承擔殉葬的宿命,所以才有了那個外室,那個外室到死都不知道,我父親從未將她們母女放在心上過。”

玉海棠倏爾冷笑一聲:“所以程芷柳真的好傻,她不知道她生來就是一個笑話,還整日圍著我打轉,總想與我姐妹情深。”

“那你是為何忤逆你父親?”

烏布舜問道。

玉海棠繃緊下頜:“一個外室所生的低賤之人而已,不配做我程家人,亦不配接掌紫鱗山,我自己的責任,從不需要旁人替我來擔。”

烏布舜神色復雜起來,他看著面前這個女子,失去了內功,陰寒幾乎將她整個人裹挾,催生出她鬢邊幾縷白霜:“平野說,你的話他總要反著聽,才可以聽得出你的真心。”

玉海棠握著簪子的手一緊。

這個名字總能輕易將她擊潰。

“他怎麽……話那麽多。”

玉海棠蒼白的唇翕動。

烏布舜笑了笑:“沒遇見你之前,他在外遊歷四方也總是寄信給我,什麽都要提一提,尤其在遇見你之後,他在信上的話就更多了,我記得他說過,將來想帶你回苗地看看,我們那兒有一種最美麗的蝴蝶,就像你一樣。”

被烏布舜養大的苗平野是這世上最溫暖熾盛的日光,若非如此,他也照不進紫鱗山漆黑的深淵縫隙裏。

也發現不了那只蝴蝶。

“盈時並不是在替你承擔責任,我看如今這位皇帝龍體康健,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只要你活下來,殉葬這個規矩,我們就還能再想一想辦法,但若你被這陰寒之氣折磨死了,那……”

烏布舜沒有再說下去。

山雨沙沙,玉海棠將那只血玉簪扔給了一旁的弟子,冷聲道:“她醒了之後,將這東西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