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驚蟄(二)(第3/10頁)

唇上也有了血色。

如同常年在嚴冬盛雪裏隱沒枝芽的病樹倏忽一夜放春花,極致的清冷與艷麗相融於她眉目,脫塵而絕俗。

“除非馴服它。”

烏布舜老神在在,語氣沉穩:“讓蟬蛻這只怪物低下它高傲的頭顱,它會奉上它的所有,也會吐出那些曾被它吞噬掉的所有記憶。”

沒有人比烏布舜更清楚,若蟬蛻低頭,心甘與人共生,它便從毒,徹底變成了藥,於習武之人而言,內功亦能因此而更上一層樓。

細柳收回手,重新捧起茶碗,臉上沒有一分多余的情緒表露,她什麽也沒說,卻稍稍垂眼,頃刻,頸側那道猙獰的疤痕裏仿佛有什麽順著她的肩爬上來,在疤痕裏輕輕鼓動。

她擡起眼再看向烏布舜,那東西又順著疤痕退至她衣襟底下,不見了。

那道從她頸項蔓延至她肩上的長疤,像是鎖住蟬蛻的囚籠。

它不敢囂張,不敢癲狂。

烏布舜心中本就有了一個底,但此刻親眼見此情形,他仍舊忍不住雙眼大睜了些,驚異非常。

他深深地凝視細柳,半晌:“你從前氣血雙虧,加上喘症復發,身體的虧空太嚴重了,這不是那麽容易可以彌補回來的,我給你的方子還是要再改一改,你……還是不要掉以輕心。”

“多謝。”

細柳頷首。

烏布舜神情復雜,慢慢吐出一口濁氣,忽然想起舒敖今日告訴他一件事,他便又問道:“聽說你這趟下汀州是為了殺陸公子,你如今可想好對策了?”

他嘆了口氣:“如今這個世道,總能輕易陷人於兩難。”

“其實您來得正好,”

細柳將碗中蟲茶飲盡,外面風雨瀟瀟,她將空碗擱下,看著烏布舜,“不知您手裏可有什麽能夠助我蒙混過關的好藥?”

烏布舜想了想,點頭:“有一樣,吃了人身上會很冷,冷到氣息脈搏都會變得薄弱難察,足以以假亂真。”

夜更深,雨未歇,細柳喝光了雪花送來的湯藥,沐浴過後回到房中,她披著濕潤的長發坐到鏡前,用帕子擦了幾下發尾,擡眸透過明亮的鏡面,她的視線不經意落在桌面上,那裏靜躺著一支銀簪。

銀質的兔子憨態可掬,懷抱著一顆渾圓的珍珠,好似抱月,細柳忽然停下擦發的動作,臨著燈燭,她伸手將銀簪拿起來。

燭火照得珍珠瑩潤泛光。

她垂著眼簾,好一會兒沒動。

夜雨滴滴答答,並不寧靜,細柳在床上躺下來,起初很煩這聲音,但也許是大醫帶來的寧神香起了些作用,漸漸的,她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

夢裏春花正艷,蘢園中草木蓊郁,清晨薄霧未散,她成為了那個小小的自己,被父親抱在懷裏,穿過小石橋,走入臨水連廊。

她看見一位很年輕的先生坐一張紫檀木的圓桌前,他穿著一身素雅的道袍,眉目俊秀,父親還沒走近,便先喚了聲:“子溫。”

“我將女兒抱來,你親自給她,這件事便算是正式定下了。”

父親說著,將她放到桌邊的軟凳上坐著。

她旁邊的凳子上也坐了個小孩兒,他穿著朱砂紅的圓領袍,襯得皮膚更白得像玉,正用一雙剔透清潤的眼睛看她。

“圓圓。”

他喊。

她沒睡醒,一大早還有點發懵,有點不太想搭理他,但是她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還是“嗯”了一聲。

“你真的舍得?”

那被喚作子溫的年輕先生見兩個孩子都想抓桌上的糕餅,便伸手分給他們一人一個,而後又擡頭笑著看向她身後:“少鈞,圓圓可是你的心頭肉。”

“芷柳在時,咱們不就說好了麽?”

周昀笑了笑,轉過頭,望向不遠處那棵山枇杷樹:“這是她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說著,他再將目光落在與女兒坐在一處的那個小男孩身上,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秋融是個好孩子,這麽小就能看得出他性子好,我這圓圓卻是個潑皮無賴,就怕你舍不得秋融。”

陸凊笑著搖頭:“怎麽會?我看圓圓就很好。”

說著,他打開來桌上那只木匣子,匣子裏鋪著暗紅的絨布,絨布上則是一枚晶瑩如冰的天青翡翠環佩,環佩中綴掛三顆潔白如雪,又有血斑的玉珠,底下系著淡色的流蘇穗子。

陸凊手指撚著那三枚玉珠,露出上面鐫刻的鎏金字痕:“這珠子與秋融身上那塊玉璜用料相同,我找它找了許久,還將圓圓的名字刻在了上面。”

風吹杏花落,那種清淡的香幾乎籠罩整片連廊。

她糕餅吃了一半,低頭看陸凊將那枚環佩系上她的腰間,她忍不住伸手撥弄一下,三顆珠子碰撞著發出清脆的聲音。

周昀站在她身後,臉上沒有往日那點對著她的刻意的嚴肅,隱隱含笑:“我看等他們將來滿了十七,便可以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