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驚蟄(二)(第4/10頁)

“是啊。”

兩個大人交談著。

“什麽是成親?”

她才六七歲,還聽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

年紀小小的陸雨梧皺了一下鼻子,他咬了一口糕餅,湊近她說:“不過父親說,成親就是我要對你好。”

“你對我很好啊。”

父親總是不許她吃外面的東西,她想起昨天他偷偷帶了好大一包李記糖山楂來給她,她藏在枕頭邊上,今天都還沒吃完。

她手指轉了轉環佩中間的珠子,擡起下巴,在他耳朵邊小聲說:“那我也對你好一點,下回你老師再賴床,你告訴我,我去掀他的被子,拔他的胡子!”

“周盈時,你要拔誰的胡子?”

耳尖的周昀轉過頭來。

她一下坐正,裝沒事人:“沒誰。”

周昀才不信她,瞪了她一眼,想說教又被陸凊勸住,二人又聊起朝廷上的事,陸雨梧小心湊近她,慢吞吞地說:“不要拔老師胡子。”

他還那麽小,卻一本正經:“我該尊敬老師。”

連廊裏日光淡薄,她不吃糕餅了,轉過臉看著他,想起父親教過的成語,她哼了一聲:

“陸秋融,你的秋,是老氣橫秋的秋嗎?”

杏花如簇,像是要開滿整個夢境,那些畫面漸漸隱去,細柳滿額細汗,她睜開眼,怔怔地凝望帳頂。

帳子的顏色就像今日鴛鴦樓下,那暗青的轎簾。

煙雨朦朧中,那轎簾一掀,那個人一身官服,彎身出來,貓在他腳邊打轉,而他卻仰起臉望了過來。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其實,她曾有過一門親事。

在那座被她遺忘很久的蘢園裏,杏花如雪,垂髫稚子,言笑晏晏。

夜雨不知疲倦,官署裏燈火未滅。

陸青山將冷掉的帕子重新在熱水裏浸過,又擰幹,恭謹地遞給陸雨梧,見他接了過去,按在右腕上,陸青山心中的疑問憋了半夜,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公子,細柳姑娘為何要殺你?”

“要殺我的不是她,而是當今聖上,那些藏在檐上的人,你不是看見了嗎?他們是來監視細柳的。”

陸雨梧坐在太師椅上,熱煙從他腕上的巾子裏散開,上浮,他眼瞼底下有些泛青,肉眼可見的疲憊,但偏偏手腕疼得鉆心,折磨得他無法安睡。

“我不明白。”

陸青山擰起眉頭:“陛下若要殺您,什麽罪名不能給您?何必如此?”

“我也很好奇,”

陸雨梧垂著眼簾,語氣清淡,“今上到底用意何在。”

房中一時靜謐。

燈燭搖曳,拉長人的影子,陸青山想起今日鴛鴦樓上的紫衣女子,又琢磨了會兒今夜自己與她過招的情形,好一會兒,他開口:“細柳姑娘好像有點變了,我是說,她的眉眼像是……”

陸青山頓了一下,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變化,是細微的,卻也令人難以忽視。

“她的武功好像也大有精進,今夜與我過招之時,我敢肯定她沒有動用分毫內力,但我卻已經有些難以招架。”

所以公子說她若真想殺他,誰也攔不住,陸青山是絕對相信的。

按在腕上的巾子已經一點溫度都沒有了,陸雨梧擡眸,望著案上燭火半晌,轉而再看向那道破損的屏風,潮濕的梅雨像是要下一整夜,他的心也一點都不寧靜。

“也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隔門外的夜雨掩蓋。

外面天色不知不覺由暗轉明,東方泛起魚肚白,雨勢也逐漸轉小,變得綿密如絲,一大清早,坐落在煙柳河岸最僻靜處的巡鹽禦史衙門便不同尋常地熱鬧。

尋常百姓平日裏是不敢在這衙門面前打轉的,今日這塊地卻擠滿了車駕與仆從,車駕一個比一個華貴寬敞,仆從們幾乎都穿著或棉或綢的衣裳,他們不敢在衙門面前笑鬧,只能各自沉默,安靜地在外頭等著。

如今的慶元巡鹽禦史姓呂,叫呂世鐸,上任不過三四年,此時在後衙裏才換上官服,便聽身邊管家說道:“大人,六大綱總都已經過來了。”

綱總便是汀州六大鹽商,他們幾乎包攬了慶元的引岸。

呂世鐸撫平衣袖上的褶皺,問了聲:“陸知州呢?”

管家本想搖頭說還沒到,此時外頭卻來了一名差役,就站在門檻那兒恭敬地作揖:“大人,鹽運使譚大人與知州陸大人還有州同竇大人都到了,五位綱總也已經在前衙靜候了。”

呂世鐸招了招手,那差役恭敬退去了,他拿上官帽走出門,站在廊上瞧著外面細軟的雨絲,吐出一口濁氣:“都知道是鴻門宴,我不得不辦,他們亦不得不來啊。”

前衙裏六個綱總端著茶碗,坐在一排,他們對面,則是三位身著官服的大人,當中一位他們再熟悉不過,那是鹽運使譚駿,運司衙門的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