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驚蟄(二)(第9/10頁)

今夜月明風清,月亮的輪廓浸在水裏,細柳雙手抱臂,倚靠在菱花窗邊,狸花貓在她腳邊,她一雙眸子映著清冷月輝。

菱花窗裏傳來那花懋的聲音:“鹽政永遠是一潭渾水,誰來也澄清不了,當初向先帝告密的人說的是真的,在修內令以鹽引換鹽商往西北運糧的這條政令出來之前,歷任鹽官買賣鹽引,額外抽稅中飽私囊,甚至預先出售往後幾年的鹽引,卻少報了一部分,那的確有一大筆銀子,但頂天了算,也絕沒有先帝令周大人查辦的所謂一千萬兩,周大人他查來查去,到底也只有幾百萬兩。”

“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其中的數目,但陸大人,誰又敢說先帝的不是?”花懋今年才三十來歲,當初發生這樁大案的時候,他還是個毛頭小子,他父親還孤身撐著花家一整個家族,一面顧著世家大族的體面,又要兼顧著鹽業生意。

“先帝說有一千萬兩,周大人奉命查辦一批鹽官,抄了他們的家卻也不夠數目,先帝震怒,認為慶元鹽商與罪官沆瀣一氣,若不懲處,不能正鹽政風氣,因此下令慶元鹽商補足這一千萬兩銀子的稅款,因此,鐘家一整個家底都沒了,還剩下幾百萬兩,便是我們這些人在填,”花懋咳嗽著,緩了口氣,才接著道,“幸好有修內令,陸公在時,我們往西北運糧便可以順利換取鹽引,欠朝廷的稅款才能順利還完,甚至恢復一些元氣。”

“先帝恨奢靡,從慶元鹽政上挖出去的這一千萬兩,他至少沒有用在自己身上,達塔人覬覦我們的國土,而在先帝之前,國庫已經空了,我可以想得通先帝這麽做是為了填補前人留給他的爛攤子,是為了擴充軍備。”

花懋看著面前的陸雨梧,道:“但如今這位皇上,他要的敬香錢又是什麽呢?”

若先帝還在,若花若丹順利成為了如今的皇後,他們花家與天家有了這層關系,哪怕花懋要奉上花家的一切,他也心甘。

這是他與堂兄的謀劃。

若這一切有那麽順利,花懋今日絕不會與陸雨梧透露一丁點當年那宗大案的內情,但如今的皇後姓賀,花家在他花懋手裏,他已感到自身與身後的家族處在風雨飄搖之中。

陸雨梧,是他花懋堵上所有的最後一步棋。

哪怕此時陸雨梧什麽話也沒說,手指扣在茶碗邊,垂著眼簾神色不清,花懋此時也沒有任何退路了,他起身,作揖:“陸大人,我花懋相信陸公,沒有他,沒有修內令,慶元鹽商如今仍在水深火熱當中,您是他的孫兒,我花懋相信您,也請您,為我花家指一條明路。”

陸雨梧卻擡起眼看他,片刻:“你今日肯與我說這些,僅僅只是因為我祖父?”

“實不相瞞,”

花懋擡起頭來,“我堂兄花硯曾與周大人有些交情,因此,我知道陸大人您與周家的淵源,我也知道,這些年您一直在尋周家那個與您定過親的女兒。”

“若是為了周昀周大人,”

花懋頓了頓,他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只要您今日肯拉花家一把,來日您若為周大人翻案,我花懋願盡綿薄之力。”

這便是花懋幽深的心思,若談不了大義,談不了陸公,那便來談這樁交易,他花家是日漸式微,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花家這頭駱駝還沒到死的地步,他花懋還有自己的籌碼。

花懋身體的確不太好,只在這凝碧舫坐了一會兒,渾身就冒虛汗,花家的仆從只得先一步扶著自家的主子回去。

細柳在一片幽暗的陰影裏看著花家的車駕自岸上離去,艙室裏又響起步履聲,她側過臉,透過菱花窗縫,看見那道銀灰色的背影掀開簾子出去。

沒一會兒,步履聲離她越來越近。

很快,他的影子遮蓋過來,夜風吹得他衣擺輕蕩,細柳藉著燈影月輝,看了一眼他腰間的玉璜,隨後,平淡地移開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陸雨梧靠近她,卻半晌不言,只是用那樣一雙黑沉的眸子盯住她,又是那種無聲的洞悉,細柳擰了一下眉,轉過臉去。

她的躲開,更昭示了什麽。

陸雨梧沒動,看著她腳邊的狸花貓,後背輕靠在菱花窗上。

“你想為周昀翻案?”

琵琶聲從另外的艙室傳來,如泣如訴,整座遊船此時又往河中劃去,細柳忽然打破彼此之間的這份死寂,再度看向他:“你姓陸,不姓周,周家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這話鋒近乎有點尖銳。

“有關。”

陸雨梧對上她的目光,河風陣陣,冷暖兩色的光影交織在他眼底,如清霜一般:“周昀是我的世叔,還有,”

他凝視著細柳,寬袖被風吹得翻飛,他的嗓音沉靜,“周盈時,是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