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驚蟄(二)(第7/10頁)

呂世鐸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茶:“他們就是哭了十分的窮,那當中也應該有五分是真的,今年他們捐輸捐得多,這又才六月,他們手上的鹽應該還沒賣幹凈。”

“我看那花懋就是故意拿那一千萬兩銀子的賬來說事的!”譚駿停下步子,看向呂世鐸,“呂大人,您方才也看見了,聽了花懋的那番話,那些綱總們就像是找到了個好借口似的,咱們後頭再說多少句,他們也能一個個地頂回來!”

“可這敬香錢,咱們得讓他們捐哪!”

譚駿說道:“也不能由著他們拖下去,再拖,再拖聖壽節就要到了!”

呂世鐸深吸一口氣,而後又緩緩吐出,他看似心平氣和:“那麽行良,依你看,此事如今該如何辦?”

譚駿倒也想了想,隨後道:“我們平日裏沒少跟這些鹽商們打交道,依下官來看,如今我們只能逐個擊破,大人您去勸勸那何老綱總,還有那老金,我呢,便去勸一勸範績範綱總,余下那張綱總和丁綱總一向是跟著範績行事的,若範績點了頭,他們二位也就不成問題,就是余下這花懋……”

譚駿的臉色沉了沉:“這花懋雖是個病秧子,但那脾氣卻是又臭又硬的,仗著前任巡鹽禦史花硯是他堂兄,您與我都沒少給他面子,可他卻是個不知足的。”

說著,譚駿忽然轉身,目光定在那位年輕的陸知州身上:“呂大人與我卻無暇再分心去勸說一個花懋了,不如,便由陸知州去勸說花懋。”

此話一出,呂世鐸與州同竇暄的目光瞬時落在陸雨梧身上。

竇暄那雙因眼皮臃腫而無神的眼睛裏飛快閃過一道精光,此間三位都是他的上官,他仍然靜默,而身為巡鹽禦史的呂世鐸則伸手撚了一下胡須,他像是有點猶豫:“陸知州初來乍到,這差事給他,只怕不妥當。”

譚駿卻道:“有什麽不妥當呢?呂大人,下官以為這也算是給年輕人一個機會,若陸知州能夠辦成這差事,那麽也算是大功一件。”

接著,譚駿話鋒一轉:“下官知道,陸知州怎麽說也是陸公的孫兒,呂大人您心生愛護之情,也是再正常不過,只是雛鳥嘛,總是要自己飛的。”

呂世鐸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這譚駿話裏話外無非是在拿他是陸證提拔上來的巡鹽禦史說事,因為他出身白蘋,卻是被陸證提拔上來的,故而白蘋中人本就有人對他心生懷疑,此時他並不適合為陸雨梧說話。

呂世鐸看向陸雨梧:“陸知州,這一百萬兩敬香錢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如期上繳,花懋那裏,我交給你來辦。”

不知何時,門外細雨已經停了,天還是陰的。

淡薄的光線鋪陳在陸雨梧青色的衣擺,他站起身,面上看不出任何為難,亦沒有笑意,那雙眼神情疏淡,朝呂世鐸拱手:“下官盡力而為。”

從巡鹽禦史官衙出來,陸雨梧回頭望了一眼大門,多年前,他還很小的時候,也曾常常出入這裏,後來換了一個姓花的巡鹽禦史,他便再沒踏足過汀州,也沒有再來過這裏。

如今,姓花的巡鹽禦史也不在了。

又換做今日的呂世鐸。

陸青山掀開馬車的簾子,將陸雨梧扶上去,那些鹽商們的仆從車駕不在,這塊地方就顯得空曠極了,馬車調了個方向,往州署的方向去。

也不知穿過了幾條街,半道上馬車忽然停了,陸雨梧在車中端坐,閉目養神之際,似乎聽見陸青山低聲與人說了幾句什麽話,隨後那道簾子被陸青山掀開:“公子,是花綱總府裏的人,今夜花綱總在凝碧舫設宴,請您品茶。”

凝碧舫是在水上的一座遊船,共有兩層高,此處有絲竹管弦,極品香茗,文人士子常在此處觀賞河景,舉辦詩會。

一到晚上,這凝碧舫便會亮起燈火,裏外通亮,彩徹區明,映照粼粼水波,自成好景。

陸雨梧抱著狸花貓,掀開一間艙室的簾子進去,那方才在巡鹽禦史官衙見過的花懋立即起身繞過桌來作揖:“陸大人。”

“不必多禮。”

陸雨梧輕擡下頜:“花綱總,坐。”

花懋應言,一撩衣擺重新坐下去,身邊的近侍則立即招手,一個仆從出去,很快便有人端來香茗,恭敬地放在陸雨梧面前。

花懋暗自打量著在對面坐下來的這位陸知州,他已換下官服,此時穿著一件銀灰色的圓領袍,一條淺色絲絳收束起窄緊的腰身,腰側仍系著那一枚玉璜,流蘇垂落在他衣擺,他看起來年輕極了,伸手端茶碗,露出來一截手腕,卻不知為何纏著一圈細布。

他懷裏的狸花貓昏昏欲睡,團成一個球似的,懶得動一下。

“花某今日本還有些忐忑,不知您會不會應邀前來,”花懋說著,擡頭看向面前這年輕的知州大人,“您可知道,如今汀州的幾位綱總都很想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