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驚蟄(四)(第3/9頁)

“是,但花某心裏總是不安。”

花懋點頭,嘆了口氣:“我們花家最風光的時候早過去了,如今也不過是靠著祖上攢下的一副家底還強撐著,我與堂兄本想著,若我那堂侄女做了皇後,我花家也可以憑著這層關系維持住世族的體面,可如今我那堂侄女沒了,我花家如今處境尷尬,我不得不小心謹慎……”

“花若丹到底是死是活,你果真不知?”

陸雨梧忽然開口,花懋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一瞬對上這年輕知州那雙沉穩無波的眸子,他竟有一種被此人洞穿的感覺,後背忽然就浮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一百年前達塔人掌控中原之時,立國號為肅,前朝名相花渭誓死不降,被肅朝太祖皇帝車裂棄市,花渭雖死,而英名廣傳,花渭之後,大燕立國,花家亦有賢臣輔佐治世,如此百年世族,風骨渾然清傲。”

陸雨梧嗓音清淡,花懋卻垂著眼簾,花廳裏很安靜,於是外面的雨聲更清晰,好一會兒,他才扯扯唇:“什麽清傲不清傲的,到了我父親那一輩早就不行了,如今不過徒有祖宗掙來的一個好名聲罷了,外面看著錦繡綺羅的,實際上內裏蟲蛀鼠咬,只剩這麽一層窗戶紙遮羞,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人給捅穿了。”

哪怕陸雨梧什麽都沒說透,花懋卻已經不能再裝傻了:“族中多少人到了如今還做夢呢,顧著自己那世族的體面,瞧不起我經營這官鹽生意,可花家在朝中的勢力早就因為黨爭而消耗得差不多了,若要顧著那份體面,偌大一個家族就只能掏空了底子坐吃山空,我堂兄花硯曾與我商量過,若是若丹做了皇後,或許我花家還可以再爭一爭,可若丹為後,是要用花家的家底來做交換的。”

“花家那些守著骨氣不肯失了半分體面的老頑固,”花懋說著,自嘲似的笑了一聲,“卻還是要靠我這個滿身銅臭的小輩來養,我從不自詡是什麽骨氣清傲的世家中人,我花懋說到底只是一個商人,以我商人的眼光看來,要我花家與先帝做這樣一樁生意,則只能依靠若丹,她若受寵,我花家才有利可圖,但若她不得寵,我花家就算賠了個底掉,所以我不那麽甘願。”

所以花若丹失蹤後,那一則她死在太後母家劉氏手裏的流言,是花懋用了些手段故意傳出的,只有這樣,花家才算理直氣壯。

而花懋,一直都清楚花若丹的下落。

“花綱總可曾想過,有些人一旦心中盤算著要什麽東西,無論那東西如今在誰的手上,在他心裏,那已經是他的東西,”陸雨梧輕擡下頜,“無論這東西的主人想不想,願不願,他都盯死了它,勢在必得。”

花懋呼吸都凝滯了一瞬,頃刻胸中升起一種如臨深淵的感覺,寒氣順著他的脊骨往上爬,他一把攥住了衣袖。

“今日的花家,便好比昨日的鐘家,當年鐘家可以因為那一千萬兩的賬而亡,今日的花家也可以因為太後的敬香錢而死。”

陸雨梧的話音才落,花懋便倏爾一下站起身來,他心神驟亂,深吸一口氣:“若知道今日之禍,我……還不如親手奉上這家底!至少人還有得活,倘若花家敗在我手裏,我花懋又要如何去見九泉之下的祖宗?”

“花綱總稍安勿躁,”

陸雨梧示意他坐下去,而後才又說道,“汀州這局棋是針對你花家,也是針對我,他們既然故意讓我來花家做這個惡人,那麽我只有先遂了他們的意,才可以看得清這局棋背後的深意。”

還有什麽深意?

花懋擰起眉頭,正要開口問些什麽,卻忽然聽見一道輕微的響聲,他一下回頭,透過幔子,看見窗邊立著一道纖瘦高挑的身影。

花懋心下一凜:“誰?”

陸青山在旁目不斜視,連抱在懷中的劍也沒拔出來,花懋正要張口喚人,卻見那紫衣女子閑庭信步似的,挑開素紗幔子走過來。

她烏黑的長發一半挽起成髻,發間並無它飾,只點綴一支珍珠排簪,余下長發披散背後,腰間一串銀色腰鏈,兩邊腰側則各攜一柄短刀。

她發髻與面容都被雨霧濕潤,那雙眸子猶浸清霜:“花綱總切勿高聲,若招來了人,我還怎麽對陸大人下手?”

花懋額頭滿是虛汗,一聽這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刺客!

這還得了,他當即就要喊人,卻聽那位陸大人忽然笑了一聲:“花綱總不要誤會,她是我的朋友。”

花懋緊繃的神情忽然就變得茫然起來。

細柳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擡眸見陸雨梧坐在那兒,他指節輕扣了一下旁邊的案幾,說:“渴嗎?我沒動過。”

細柳的視線落在案幾上的茶碗。

她倒也不客氣,走過去端起茶碗抿了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