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驚蟄(四)(第9/9頁)

陸青山回頭看了一眼細柳,趕緊進了屋子,看見陸雨梧清醒了過來,他松了口氣,忙道:“公子,他們讓竇暄代替您主理州署中事。”

陸雨梧坐起來:“我死了,他們也就沒有什麽顧忌了,想做什麽都可以,花懋如今在牢裏,你記得每日讓人去盯著他們審案,不要讓人對他動私刑強迫他認罪。”

“是。”

陸青山低首。

陸雨梧又垂眸沉思了片刻,說:“青山,你替我磨墨,我要寫一封信。”

陸青山立即找了筆墨過來,陸雨梧走到桌前坐下,才發現細柳的雙刀就放在桌邊,他看了片刻,才提起筆來。

陸青山看他握筆有點抖,不由道:“公子,你的手……”

“不礙事。”

只是這幾日那丸藥吃的,他身上冷得厲害,手腕便更疼,連帶著左手都有些蜷握不住東西,但此時藥解了,筆也勉強握得住。

細柳才將自己屋中的燈點燃,一摸腰間才發覺自己忘了什麽,她立即折身回去,才踏上石階,便見半開的隔門中,陸雨梧臨燈而坐,提筆在寫些什麽。

但細柳的目光落在他握筆的那只手。

“細柳姑娘。”

陸青山看見她了。

細柳卻沒在看他,只是盯著陸雨梧,他原本是在看著面前的紙上,聽見陸青山的聲音便擡起頭看向她。

細柳幾步走進去:“你怎麽用左手寫字?”

陸雨梧擱下筆,站起來才想說些什麽,細柳卻忽然快步過來,一把抓住他才握過筆的手。

她毫不猶豫地去扯他腕部的細布。

“細柳……”

陸雨梧要掙開,細柳立即一招鎖住他手臂再度探向他手腕,他見此,手臂一屈,格開她,細柳一愣,沒有料到他竟然會這些拳腳招式,一時不察,竟被他掙脫。

“在密光州跟人學了點皮毛。”

陸雨梧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

他這點功夫對細柳而言當然只是皮毛,她神色冷冽,幾步上前再度出手,不過幾招之內便將陸雨梧逼至竹床邊。

陸雨梧碰倒了一只炭盆,裏面的火星子蹦出來,細柳雙手壓住他肩膀,他後仰倒在床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寬大的衣袖堆疊至手肘,露出來一截因用力而肌肉緊繃的小臂。

陸青山一張冰山臉有了點裂痕,他罕有地露出無措的神色,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上前去幫公子。

細柳發現他大多只用左手來接她的招式,右手從沒碰過她,頂多用手臂擋她,她忽然像是沒站穩似的,俯身朝他倒去。

陸雨梧立即伸手去扶她的肩膀,卻不想她驟然從腰間摸出一枚銀葉,寒光一閃,他左手腕部的細布瞬間散開。

燈火之下,細柳猝不及防地看清他手腕上被一道陳舊傷疤割開的彎月紅痕。

房中忽然一片死寂,陸青山早已退了出去。

細柳猛地又攥住他的右手,陸雨梧卻沒有動了,只是看著她,任由她割破右手腕上的細布,他閉了閉眼。

右手遠比左手嚴重太多,那疤痕更猙獰,更深,他手腕那片皮膚已經不成樣子了,還有一處明顯的凹陷,除了皮,就是底下的骨,就好像這塊地方再也長不出新的血肉了。

細柳握著他的右手,她感覺得到他像是想要回握她的,可是他指節動了動,卻根本做不到那樣有力地來握她的手,細柳像是聽見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好一會兒,他說:“細柳,我的右手已經殘廢了。”

他親口說出“殘廢”二字,如同一柄利刃刺中細柳的心口,她擡起眼看他,不過三年而已,她還記得他曾是怎樣一個少年。

他聰慧,和煦,是如玉璧一般無瑕的天之驕子。

細柳緊緊地攥著他的手,她眼眶微濕,咬牙:“誰幹的?”

“陸雨梧,誰幹的?”

她從喉嚨中擠出這話來,卻不等他回應,便倏爾想起一個人,那個人就在京中,陸證毀了他的臉,絕了他的路。

細柳忽然松開他,轉身走到桌前去將雙刀收回腰間。

“細柳,你去哪兒?”

陸雨梧起身,叫住她。

房中燈燭昏昧,她回過頭,那雙眸子裏浸滿冰冷雪意:

“回京,去殺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