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驚蟄(四)(第8/9頁)

舒敖“哦”了一聲,轉身出去弄炭盆來,用炭火來逼陸雨梧體內積蓄的寒氣。

細柳坐在桌邊,看著烏布舜站直身體,將帕子扔到一旁的案幾上,他轉過頭來,正好看見細柳在看床上的人。

他走到桌邊來,端起冷茶喝了幾口,說:“我不該直接將那藥給你,幸好,他只吃了三顆。”

細柳擡眼:“什麽意思?”

烏布舜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在密光州那樣苦寒的地方待了很久,身上多少舊疾我猜都是那個時候有的,若再多吃一顆那種藥,就危險了。”

細柳一下起身:“您沒說過那藥會……”

“是,但我不知道他身上有舊疾。”

烏布舜嘆了口氣,又看向她:“你別擔心,三顆出不了事,他很快就會醒的。”

“只是你既然擔心他,又為什麽不告訴他你早就恢復記憶了呢?”

烏布舜又問她。

細柳抿唇,沒有說話。

烏布舜看她是真的不打算開口,便搖了搖頭:“你這孩子,什麽都悶在心裏,他又怎麽會知道呢?該說清的事一定要說清,你就算不願意告訴我,等他醒來,你難道還要再瞞著他?”

烏布舜拍了拍她的肩,往外面去了。

夜色濃黑,細柳臨著燈燭在房中安靜地坐著,她偶爾會看一眼窗外,但最終視線都會落回竹床上,在冗長的寂靜裏,只有炭火時不時辟啪作響。

她在心裏算著時間。

一個時辰應該是有了,可是竹床上那個人依舊靜靜地躺著,她忍不住擰起眉,走到床前去,昏黃的燭影裏,他的面容依舊蒼白,濃而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淡淡的影。

細柳在床沿坐下,看著他的臉,片刻,視線又順著他的頸項往下,被子的一角掀開著,底下他一層青一層白的衣袖翻卷,露出來的腕骨被細布包裹嚴實。

好像從重逢之始,他的腕部便纏著這個東西。

細柳忽然伸出手,手指就要觸碰到他手腕細布的刹那,燭焰微閃,她忽然反被攥住了手。

她一瞬擡頭,不知何時,陸雨梧已經睜開了眼睛,昏昧的光影裏,他那雙眸子黑沉,盯住她。

他的掌心不知到底是水氣還是汗意,不那麽冷了,反而很燙,燙得細柳下意識地要掙脫,可他卻緊緊地握著。

細柳要抽出手,卻沒掙開,反而因為慣性而一下俯身。

他的呼吸不再像在棺木中時那麽微弱,輕輕拂過她的面頰。

“放手。”

她說。

陸雨梧似乎是在看她的臉,那是一種無聲的審視,他的眸子裏沒有半點溫潤和煦的笑意,他依舊沉靜,卻有一種如積雪般的冷意。

細柳不知道他想看出來些什麽,但他的手仍沒放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到他的手像是因為用力而有些細微地發顫。

細柳低頭看見他手背繃緊的筋骨,嶙峋而漂亮。

“為什麽?”

他的聲音忽然落來,氣息輕擦過她的耳畔。

細柳呼吸一滯,她本能地想要往後躲,卻聽見他又說:“你肯告訴驚蟄,卻仍要瞞著我。”

細柳一怔,擡起頭來。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方才烏布舜說過的話。

原來他聽得到。

他知道驚蟄來過,也知道她跟驚蟄說了什麽。

細柳低垂眼眸,與他相視,表情倒也坦然:“我瞞你,難道你就不知道了?陸雨梧,別跟我裝傻。”

陸雨梧看著她,眼睫微垂,視線劃過她的頸項,他看不見那根紅繩,不知道那只醜玉兔還在不在她身上。

但她頸側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他指節稍松,細柳一下抽出手站起來。

不知是不是面前兩盆炭火烤的,她頸間有了薄汗。

她轉身走出幾步,手才觸碰到隔門,卻聽身後傳來他的聲音:“我知道。”

她忽然頓住。

“花若丹告訴我,你把什麽都忘了,你不記得她,自然也就不會記得我,但我又想,你若真的什麽都忘了,為什麽願意幫她?”

陸雨梧看著她的背影:“但很多的時候,我都在擔心你若真的忘了呢?你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人,哪怕萍水相逢,只要你願意,你便會幫她。”

“那年達塔人繞過丹巖突襲密光州,羅州的韋添裕非但不肯來援,還想置我於死地,那時我在羅州才著手查了他的陰私,便有人及時相助。”

陸雨梧仍望著她:“細柳,你知道是誰在暗地裏幫我嗎?”

細柳沒有轉身,她盯著隔門的縫隙,硬邦邦道:“我怎麽會知道。”

她推開門,看見外面漆黑一片,檐下連燈也沒有,迎面吹來的風裏還有沒散幹凈的潮濕雨氣,忽然有人落在院中,那人快步過來,細柳認清他是陸青山,便立即繞開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