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驚蟄(四)(第6/9頁)

“還有,”

孟蒔雙手撐著一根拐杖,看向站在那兒的竇暄,他渾濁的眼將竇暄不著痕跡地審視一番,“陸知州遭遇不測的事,我已經命人送信去南州稟報布政使大人,還有,眼看鹽商又要運糧了,這是大事不能耽誤,竇州同是州署衙門裏的,你來暫代知州行事最合適。”

說著,孟蒔頓了一下,他看著竇暄:“此事,我也已經在信中與布政使大人提了提,想來用不了幾日,南州那邊就會有信兒過來。”

新上任的知州大人死了,此事一日之內很快傳遍整個汀州城,因為還沒有查出真兇,所以暫未設下靈堂,只停棺在後衙房中。

白日裏幾位鹽商綱總都過來了,其中沒有花懋,因為他如今嫌疑纏身,已被押入大牢審問,但剩下這些綱總們誰也沒有進到後衙中去,陸青山以暫未設靈堂的借口將他們都擋了回去。

入夜,停棺的房中只有一盞孤燈,那茸茸的燈火映在窗上,陸青山作為陸雨梧的忠仆,此時已領著人往大牢去看著竇暄審案,因而房外只有幾個衙門差役守著。

“這小陸大人,沒來之前,所有人都當他是個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一名差役打著哈欠,低聲跟身邊人說著,“哪知道他剛來就死在這兒了!”

另一名差役不由嘖聲:“誰說不是呢?那些鹽商老爺還捧著他,官老爺們又盯著他,哪知道這麽短命!”

“聽說是那花綱總幹的,下的劇毒啊,可是那花懋好好的綱總當著,做什麽找死呢?”

“聽說啊,是為了太後的敬香錢,陸大人去花家就是去找花懋籌錢的……”

幾個人湊在一塊兒嘀咕著。

忽的,兩枚飛刀擦著夜風驟然襲來,正中幾人身上,他們身子還沒轉過來看見什麽人,就一個個地栽倒了下去。

一道黑衣身影悄無聲息地落在庭內,他步履輕盈地到了檐下,踢開門前擋路的人,“吱呀”一聲,隔門被他緩緩推開。

裏面一盞燈燭照著,他一雙眸子四下一掃,很快走到那停在正中的棺木旁,這房中寬敞,沒有任何陳設,只有梁柱旁挽著幾道簾子。

藉著昏暗燭影,他朝棺木中望去,穿著一身整齊的青色官服的陸雨梧靜躺在其中,雙手交握,閉著雙眼。

他像是愣了會兒神,視線落在陸雨梧胸膛,那塊官服的補子底下單從肉眼看來,果真沒有起伏。

但他還是伸出手去探了探棺中人的鼻息,雙指又探向他頸間脈搏,冰冷的觸感,單薄的皮膚底下似乎真的沒有任何聲息,但他細想片刻,又立即將雙指往頸側皮膚裏用力按了按,這一按,他雙眼便大睜了一些,卻又像是不夠確定一般,他又換了一邊再猛的一按。

忽的,清脆的聲音響起。

黑衣人渾身驟然緊繃,他立即收回手,擡頭往左側望去,一盞燈燭照不清那道倚靠著梁柱被紗幔掩住半邊身影的女子。

她手上漫不經心地玩著一樣東西,那像是她腰間的銀鏈,綴掛在上面的銀葉輕輕碰撞著發出清音。

哪怕沒有看清她的臉,黑衣人這時的第一反應是轉身要往門外跑。

倏爾一道寒光襲來,他匆忙側身閃過,回頭之際,只見一枚銀葉嵌在隔門上。

“你發現了。”

那道清越的女聲響起,語氣冷極了。

但他卻猛地渾身一僵,像是反應了片刻,才忽然轉過身,看向那道從梁柱後的陰影中走到光下的身影。

那本是一張熟悉的臉,但他看清女子的眉眼,那一絲說不上來的陌生讓他一時怔住。

她那雙眼睛看了過來。

他一下子撇過臉,有點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放的局促:“不就是,不就是假死藥麽?別人看不出來,那是他們笨,小爺我是誰啊……”

細柳擡著下頜:“那麽你這個聰明蛋,可要管好自己的嘴。”

他卻有點沒反應過來,不由又將細柳上下打量一番,她的刀還好好收在她腰側,根本沒一點要抽刀的意思,他發現了這個秘密,她卻只讓他自己管好嘴?

“細柳,你膽子真的好大!”

他方才雙指往陸雨梧頸側裏按去覺察到微弱跳動的脈搏時明明松了口氣,這一刻卻又提起氣來:“假死,這是欺君!你們這樣瞞得了初一瞞不了十五,到時候萬一被人發現了你們……”

一枚銀葉飛來,他堪堪躲開。

再回過頭,他瞪圓眼睛:“你難道真想殺我滅口?”

“我要真想殺你,這三年來你墳頭上的草都不知道長了第幾茬了。”

細柳松開腰鏈,冷笑。

房中忽然靜了下來。

他忽然一把扯下來臉上的面罩,露出來一張少年的清秀面容:“你真的沒有下過追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