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谷雨(一)(第5/6頁)

陸雨梧意識到她說的是假死那晚,她真正發現他手疾的那個時候,他沒有回頭,只道:“抄了一篇呂世鐸的策論,還給何元忍去了一封信。”

“你認識何元忍?”

細柳問。

“是我祖父認識他。”

陸雨梧簡短道。

細柳聞聲,不再多言,她意識到,陸雨梧的祖父雖死,可他的棋局未完,在他之後,陸雨梧便成了那個執棋落子的人。

天上下著雨,但汀州府庫大門前卻聚滿了人,這座府庫就剩下大門還是完好無損,裏面的倉庫都燒得不成樣子了,旁邊的空地上停了一架寬敞的馬車,才從牢裏放出來不久的花懋掀開車簾子,吩咐管家了一句。

那管家立即朝後面招了招手,很快花府的奴仆們便將十幾車被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趕來大門前。

“花綱總,這是……”

那倉吏才經過一場火災,身上的黑灰還沒洗凈,不知道這位方才經歷過大劫的花綱總這是鬧得哪一出。

花懋悶聲咳了一陣,臉色還是蒼白得很,他沒急著答倉吏,而是先朝管家擡了擡下巴,那花府管家站在馬車邊上,挺直腰杆,揚聲:“傘!”

很快,十幾個奴仆上前來,撐開數把黃油布大傘,將最前面那駕車遮得嚴嚴實實,此時,管家快步走上前去,將那車上的油布掀開來一角,倉吏忙跑過去探頭看了一眼,裏面堆著鼓鼓囊囊的麻袋。

那管家一招手,一名奴仆立即將一麻袋打開來,糧米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在那奴仆手上,倉吏瞪圓了眼睛,歪過腦袋往後一瞧,那麽長一路,滿滿十幾車,不會都是糧米吧?!

這時,一名女婢撐傘到馬車邊,將花懋從馬車上扶下來,那倉吏連忙跑到他跟前:“花綱總,這麽些糧米是……”

花懋咳得嗓子冒煙,那管家非常迅速地從馬車裏倒了一碗茶來給他抿了兩口,花懋覺得喉嚨平順了些,這才對倉吏道:“我聽說府庫走水,以至於原本要運往西北的軍糧被燒了一半兒多,可西北的將士們得吃糧,吃飽了糧,他們才有力氣抵禦那些該死的達塔人!我花懋雖只是個商人,但我知道輕重,西北的防線是那些將士的血肉堆成的,若沒有他們,達塔人就該從西北長驅直入,打到東南來了!”

花懋轉過臉看向那一路糧車:“一百多年前,達塔強占我中原國土,將我等定為最下等的奴隸,恥辱猶在,而我們是堂堂正正的燕人,絕不能再做他們達塔貴族眼中的中原奴隸!這些是我花家所有的存糧,今日我全部奉上,請我大燕西北的將士們吃飽飯!”

花懋對倉吏道:“我知道這些還不夠,我會想辦法再去其他地方籌措。”

“花綱總啊……”

倉吏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

但在場的百姓們卻因為這一番話而有些動容,國恨也許不足以記上一百多年,因為當初的中原本不是如今的中原,當初丟了國土的皇帝,也不是大燕的皇帝,但既然可以做堂堂正正的燕人,誰又肯做蠻夷的奴隸?

“不能讓西北的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

人群裏有人喊:“我也捐!”

“我捐!我家裏還有些糧!”

“我家有白面!”

細柳與陸雨梧騎馬趕來,正見府庫大門前密密麻麻的人影,百姓們將那倉吏圍在中間,他在階上眼尖地瞧見穿官服的陸雨梧,他便趕緊從人群裏擠了出來,喘著氣作揖:“大人,您快看看,花綱總他拉來十幾車糧說要捐給西北的將士們,這些百姓們也都說要捐……”

陸雨梧聞言,擡首隔著人群看向那在奴婢傘下躲雨的花懋。

十幾車糧食就那麽橫亙中間,兩邊沾滿了花府的奴仆。

這時,一位穿著襕衫的老翁拄著拐挪著步子過來了,他撐著傘,肩上扛著一袋東西,他看見陸雨梧的官服顏色,便朝陸雨梧施了個文士禮:“敢問,是陸知州嗎?”

“是。”

陸雨梧點頭。

那老翁擡頭,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緩緩道:“都說您被害死了,可是昨兒又說您活了……活著好,活著好啊。”

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將肩上的布袋子拿下來,顫顫巍巍遞到陸雨梧的面前:“我也想請西北的將士們吃飯,雖然請不了很多人,但請上十來個,他們應該也可以吃得飽吧?”

陸雨梧看著那一袋糧。

“吃得飽。”

他說。

怕沾到雨水,陸雨梧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看向那倉吏,倉吏會意,趕緊將東西接到傘下,而陸雨梧則朝老翁鄭重俯身,作揖。

老翁則是笑笑,轉身撐傘,慢悠悠地走了。

“大人!不要嫌我們的糧食少啊!西北的將士能多吃上一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