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谷雨(一)(第3/6頁)

阿赤奴爾岱無謂地笑:“範績這麽說的?”

“範績已經死了,就燒死在鶴居樓內。”

陸雨梧拿起來茶壺。

阿赤奴爾岱聞言,不由冷嗤:“真是可惜了,你們大燕的商人都該像他,什麽生意都敢做,那樣才好。”

細柳靠在椅背,擡起下頜:“不必可惜,範績雖死,但好在府庫裏搶出的軍糧中還有他私自運鹽的罪證,只要你是個私鹽販子,你的生死跟國戰又有何幹?”

呂世鐸才真正見這位姑娘第一面,也不知道她是個什麽身份,她這一番話聽得他心驚肉跳的,若這達塔蠻人真是阿赤奴爾王族,那麽他的生死的確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決斷的。

呂世鐸看向陸雨梧,見他慢條斯理地取來一只茶碗。

“你的死士都已經死了,你的親衛紹布也咽了氣,”陸雨梧一邊倒茶,一邊擡眼看向阿赤奴爾岱,“還有,你們馴養鷹隼一只也沒飛出去。”

無論聽到是那些死士的下場,還是紹布的下場,阿赤奴爾岱臉上都未變色,直至陸雨梧淡淡吐出最後一句,阿赤奴爾岱的神情終於變了。

他終於將鋒利的目光從細柳的身上,挪到他身上,半晌,他道:“你就是那個陸雨梧,你沒有死。”

陸雨梧將一碗熱茶遞給細柳,朝他輕輕頷首:“是,僥幸還活著。”

“一個知州,也敢審我?”

阿赤奴爾岱毫不掩飾他的傲慢。

“那阿赤奴爾王子在等誰?”陸雨梧擡眸,“孟蒔嗎?”

幾乎是陸雨梧話音方落,刑房外便隱約傳來一道蒼老的,氣急敗壞的聲音:“陸雨梧!呂世鐸!你們好大的膽子!我要上奏,我要參你們!你們怎麽敢……”

後面好長一段都是汀州方言。

細柳聽不太明白,在旁邊的呂世鐸抿了一口茶,解釋道:“他在罵臟話,這老小子嘴真夠臟的……”

阿赤奴爾岱臉頰的肌肉抽動幾下,他當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此時正扯著嗓子罵臟的不是孟蒔還能是誰?

“你們如此對待上官,就不怕你們的皇帝怪罪嗎?”這並不符合燕人官員給阿赤奴爾岱的印象,他見過的燕人官員,基本都像孟蒔那樣有著自己的一副為官之道,恪守一套死板的規矩,下官綁上官,聞所未聞。

“範績是他的侄兒,他在這件事上脫不開身,我等為的又不是自身,不用這老小子參我們,我呂世鐸也要先參他一本!”呂世鐸一手撐在桌案上,看著阿赤奴爾岱,“哪怕是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有話說。”

“還是說說你自己吧。”

陸雨梧想起紫鱗山帆子送到細柳手中的那道“赤火”:“你曾來過汀州?”

“不錯,”

阿赤奴爾岱看著他,露出一個笑,“那是十年前,我還像你一樣年輕。”

時間對上了,陸雨梧眉眼未動:“鐘家的事,與你有關?”

提起鐘家,阿赤奴爾岱像是分毫不意外似的,他也不作飾,擡著下巴:“鐘家不愧是汀州巨富,你們原先的那個皇帝要汀州的官商平了那一千萬兩銀子的欠賬,他以為鐘家給得起,鐘家也的確給得起,但他不知道,鐘家剩下一半家產都被我帶回了王庭,他恐怕到死都還在懷疑那些錢那個姓周的巡鹽禦史私吞了吧……”

姓周的巡鹽禦史。

細柳搭在椅子邊沿的手驀地一緊,她傾身,冷聲:“是誰給了你那些錢?”

阿赤奴爾岱擡了擡下巴,那雙鷹隼般的眸子看向刑房外,孟蒔那個老家夥還孜孜不倦的在罵臟,他聽不懂,但覺得挺好笑的:“平日裏之乎者也,儒為大道的燕人官員,落到這樣漆黑的牢獄裏,原來也會這麽粗俗。你們想知道,就自己往上查,查你們自己的官,比查我容易,不是嗎?”

他身上仍舊是那件燕人的衣袍,但他是一頭披著書卷外衣的野獸,剝開這層單薄的紙衣,底下全然是野蠻的傲慢:“你們燕人就是這樣,學問不過是你們往上爬的手段,你們高高捧起你們的聖賢之道,然後在往上爬的路上,一步一步地踩碎它。”

他想起父王給他找的那個燕人老師,他雙眼微眯:“我自小學你們這些東西,也看透了你們的虛偽,就好像在王庭教我的那個燕人老師一樣,所謂聖賢之道,不過是他用來博得我父王青睞的手段,他根本不像什麽聖賢,而是個充滿私欲的小鬼,所以我十八歲那年,我親手殺了他。”

“父王跟我說,一百年前我們之所以丟掉這片我們曾親自占有的土地,是因為我們不理解你們的文明,我們抵觸你們的文明,所以這片土地才不能變成我們的家,”阿赤奴爾岱重新看向坐在正中的那個姓陸的知州,“但你們的文明又有什麽好的呢?你們的禮法很虛偽,你們的官員也很虛偽,連你們的商人也是這樣,你們的皇帝總是那麽喜歡銀子,曾經的一千萬兩,如今的敬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