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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淚突然躥出眼角,迅速滑過臉龐。
“我……”
她試著開口時,卻又哽咽,然後泣不成聲。
即使這樣,她依然邊哭邊試著說話,
但最多只能說出幾個字,連一句話都沒辦法說完。
我突然有種離她好遠又離她很近的矛盾感覺。
即使她哭得很傷心、很無助,她也不會靠近我,我也不敢抱著她。
我只能看她哭、聽她哭,等她哭完。
這次不怕手機沒電,她可以盡情哭、放肆哭。
我們之間,心的距離可以很近,甚至沒距離,
但肢體之間,總是維持一小段安全的距離,
仿佛我身上帶正電時她身上也帶正電,我帶負電時她也帶負電。
同性相斥的結果是,我們的肢體間總是維持一小段距離。
不能靠近,也無法靠近。
“我做了個決定。”她終於止住淚水和哭聲。
“我知道。”我說,“是什麽決定?”
“我想跟你說……”她似乎又說不下去了。
“你說吧,說什麽都沒關系。”我說,“只要說出來就好。”
“我只知道這個決定是對的。”她說,“如果將來我後悔了,我一定會跟你說對不起。”
“你從不跟我說對不起耶。”我很驚訝。
“我知道。”她說,“所以如果我後悔了,一定說對不起。”
“你的決定到底是什麽?”我有點不安。
“請你記得,無論過了多久,即使我們已沒聯絡,形同陌路,我一定仍然會在某個地方掛念你。”她說,“不管那地方離你多遠。”
“我也是。”我猜想她可能因為快去美國了,所以有感而發。
“你會記得嗎?”
“會。”
“我一直學不會好好道別。”她說。
我突然意識到危險,好像非洲草原的羚羊察覺到附近可能有獅子。
而她說那句話的眼神,像茫茫大海,不像原先的清澈湖面。
“該走了。”她站起身。
我只能帶著問號和不安,跟她離開M棟側門水池。
“你可以陪我走回家嗎?”她說。
“走回你家?”我有點吃驚,“那起碼要走半小時耶。”
“正確地說,是38分鐘。”她說,“我剛走過。”
“你是走路來的?沒騎機車?”我更吃驚了。
“嗯。”
“你機車又壞了?”我問。
“沒。”她搖搖頭,“只是想走走。”
“噢。”
“請你陪我走回家,好嗎?”
“當然好。”
我們並肩走著,像以前一樣,但幾乎沒交談。
以前偶爾也會沒交談,那是因為她在生氣。
像這種她沒生氣我們卻沒交談的氛圍,是第一次。
我試著在途中問她兩次:“你的決定到底是什麽?”
但她始終沒開口回答。
終於走到她家巷口,她停下腳步後似乎試著開口,
但沒發出聲音,只是嘴巴微張。
然後她轉身走到樓下鐵門前,打開門進去,沒有回頭。
她的背影消失後,我轉身走回校園。
走到她家花38分鐘,走回校園卻花了45分鐘。
我一直在想,她的決定是什麽。
為什麽後悔了就要跟我說對不起?
腦海裏也一直縈繞著她說“我一直學不會好好道別”時的眼神。
我對她的聲音很敏感,那句話不是低溫,而是沒有溫度。
我對她的眼神也很敏感,她說那句話時的眼神不只是深邃,
而是深不見底。
我等了兩天,猜想她應該會跟我聯絡,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但她完全沒消息。
從第三天開始,我又循環撥打三組數字,但找不到她。
上MSN也找不到她,只能留訊息。
以前我們偶爾會通E-mail,但我的E-mail信箱也沒新信件。
持續這樣的狀態兩個禮拜,我心裏產生了一個不平衡的天平。
這個天平搖搖擺擺,時而左邊向下,認為她刻意離開我,
時而右邊向下,認為她只是有某種我不知道的苦衷,
才會暫時失去音訊。
一個月後,我輾轉得知她已經到美國半個月了。
那個天平直接向左邊傾斜,然後不動了。
我心裏產生一大堆問號,這些問號組成一座迷宮。
其中頻繁出現的三個問號是:為什麽她要刻意離開我?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什麽時候她才肯告訴我?
時間的鐘擺仿佛成了銳利無比的刀,左右擺動變得非常緩慢,
但每一次擺動,都很輕易地在我心裏劃出一道道傷口。
幾個月後,我決定埋葬所有問號。
問號都不見了。
我接受她已離開我,而且也不想再跟我聯絡的事實。
句號。
我終於明白那句“我一直學不會好好道別”的意思。
她確實學不會,因為她連“道別”都沒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