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漸佳(第4/7頁)

“原來如此。”老婦說著,一會兒又接續,“親愛的,你不必主動去尋找,世上的悲苦已經夠多了。”然後,看到恬娜試著劃開一根堅韌燈心草時手在顫抖,她又說了一次:“別割到你的拇指了,親愛的。”

直到第二天,格得才蘇醒。蘑絲雖然是個臟得可怕的看護,但熟練的技巧仍然順利喂了他幾匙肉湯。“他餓壞了,”她說道:“也渴得要命。他之前待的地方沒什麽可吃可喝的。”再次審視他之後,又說:“我想他已回天乏術。人太衰弱,就算極度想喝水,也沒辦法咽下半滴。我看過一個很健壯的人就是這樣死的。只不過幾天,就幹萎成影子一樣。”

但因為她毫不懈怠的耐心,終於塞進幾匙肉跟草藥湯。“現在就等著看吧,”她說:“我猜是來不及了,他正漸漸死去。”她的言語中毫無遺憾,說不定還有一點竊喜。這男子對她而言毫無意義,而死亡可是件大事。也許她可以埋葬這個法師,別人不讓她埋葬老法師。

隔天,恬娜正為格得的雙手塗抹藥膏時,他醒了。他一定在凱拉辛背上騎了很久,因為他死命握住鐵鱗,結果磨去了掌心的皮,使得手指內側一再割傷。睡眠中,他依然緊握雙手,仿佛不願放走已離去的龍。她必須輕柔地扳開他的手指來為傷口清潔及上藥,但她這麽做,他會大喊出聲,身體顫抖,伸出雙手,仿佛覺得自己正在墜落。他睜開眼,她悄聲對他說話。他望著她。

“恬娜。”他說道,沒有微笑,純粹只是超越情感的辨認。這讓她感到一份純粹的滿足,有如一絲甜味,或一朵鮮花,因為還有一個活著的人知道她的真名,而這人是他。

她俯向前,吻他的臉頰。“躺好,”她說道:“讓我把這處理完。”他聽話,很快又陷入沉睡,這次雙手攤開而放松。

稍晚,躺在瑟魯身邊漸漸入睡時,她想著,我竟從沒吻過他。這念頭撼動了她。起初她無法置信,不可能,這麽多年來……在陵墓中沒有,但之後,一起在山中旅行……在“瞻遠”上,一同航向黑弗諾……他帶著她來到弓忒……

沒有。連歐吉安都從未吻她,她也沒吻過他。他叫她女兒、疼愛她,但從沒碰過她;而她,從小到大都是以孤獨、不可碰觸的女祭司、聖物的身分長大,從未尋求他人的碰觸,或從未知道自己在尋求。她會將額頭或臉頰靠在歐吉安攤開的掌心一會兒,他可能很輕很輕地撫過她的頭發一次。

格得甚至沒這樣做過。

我難道連想都沒想過嗎?她懷著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敬畏自問。

她不知道。她試圖勾起這念頭時,一種恐懼、侵犯的感覺強烈地席卷而來,然後毫無意義地淡去。她的嘴唇知道他右頰靠近唇邊那處微微粗糙、幹爽、清涼的肌膚,只有這件事有其重要、有其份量。

她睡著,夢到有個聲音喚她:“恬娜!恬娜!”而她響應了,如海鳥一般高鳴,飛翔在海上的光芒。但她不知道自己叫喚的是誰的名字。

雀鷹令蘑絲阿姨失望,他活了下來。一兩天後,她終於放棄,承認他被救活。她會來喂他羊肉、草根和草藥混煮的湯,讓他靠著她的身體,以強勁體味包圍他,一匙匙喂入生命,同時抱怨。雖然他認得她,以她的通名稱呼,且她也無法否認這的確是人稱雀鷹的男子,但仍想否認。她不喜歡他,說他渾身不對勁。恬娜十分信任女巫的智慧,因此這點讓她頗為不安,但她無法在自己內心找到同等的懷疑,只為他的存在及日漸康復感到喜悅。“他完全恢復正常後,你就會明白了。”她對蘑絲說道。

“正常!”蘑絲說,然後以手指做出壓碎、丟棄堅果殼的手勢。

很快他就詢問歐吉安的下落。恬娜一直很擔心這個問題。她告訴自己,甚至幾乎說服自己,他不會問,會像法師一般知道,如同歐吉安過世時,甚至弓忒港及銳亞白的巫師都知道一樣。但在第四天清晨,她走向他時,他已醒,擡頭望向她說:“這是歐吉安的屋子。”

“艾哈耳的屋子。”她盡可能輕松回答。對她來說,講出法師的真名依然不容易。她不知道格得是否知曉這名字。他一定知道。歐吉安會告訴他,或者不須告訴他。

他好一陣子沒有反應,終於開口時,聲音毫無表情。“那他去世了。”

“十天前。”

他平躺,直望前方,好像正在思索,試著透解什麽。

“我什麽時候來的?”

她必須靠近他才聽得清楚他的話。

“四天前,傍晚時。”

“山裏沒別人。”他說,然後身體皺縮了一下,輕微顫抖,仿若身陷痛苦,抑或回憶起無可忍耐的痛苦。他閉上眼,皺眉,深呼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