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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你在幹什麽?’”他聽見自己說,“然後問他們為什麽那麽做,為什麽對我那麽做,殺死我……”

“啊哈,”波伏瓦靜靜地說,“我們終於有進展了。”

他不知道他們有了什麽進展,但很高興自己能離開輪椅。波伏瓦彎腰避開用兩段螺圈軟線吊著的熒光燈。波比跟著他,踩中一攤閃著綠光的積水險些滑倒。離“一天兩次”放沙發的林間空地越遠,空氣似乎就越是濃稠,能聞到溫室裏植物生長的潮濕氣味。“然後事情是這樣的,”波伏瓦說,“‘一天兩次’派了幾個朋友去科維那花園,但你已經走了。操控台也不在。”

“呃,”波比說,“這個倒不完全怪他。我是說,如果我沒有去利昂那兒——我是去找‘一天兩次’的,甚至還想自己來這上面——那他早就找到我了,對吧?”波伏瓦停下腳步,欣賞一株正在開花的茂盛大麻,伸出一根細長的棕色手指,輕輕撫摸沒有顏色的蒼白花朵。

“確實,”他說,“但生意畢竟是生意,在整個運行過程中,他都應該派人監視你的住處,保證你和軟件不會出現計劃外的狀況。”

“唔,他派蕾亞和傑姬去了利昂那兒,因為我在那兒看見了她們。”波比的手從黑色睡衣的頸部伸進去,撓著橫貫胸腹的那道已經愈合的傷口。他回想起老派用來縫合的蜈蚣裝置,立刻把手縮了回來。傷口發癢,整條縫合線都很癢,但他不敢去摸。

“不,傑姬和蕾亞是我們的人。傑姬是個曼波,女祭司,丹巴拉的駿馬。”波伏瓦繼續前進,沿著波比估計本來就存在的小徑穿過亂糟糟的水耕叢林,但這條路似乎並不通向任何地方。有幾簇比較茁壯的灌木種在裝滿腐殖質的綠色塑料垃圾袋裏。大部分垃圾袋已經漲裂,白色須根在熒光燈之間的陰影中尋找新鮮養分,時間和層層落葉正在醞釀薄薄的一層堆肥。波比穿著傑姬拿給他的黑色尼龍涼鞋,但腳趾間已經有了濕潤的泥土。“駿馬?”他問波伏瓦,彎腰躲過一株似乎內外顛倒的棕櫚樹的多刺植物。

“丹巴拉騎她,丹巴拉・韋杜,蛇神。其他時候,她屬於丹巴拉的妻子,阿依達・韋杜。”

波比決定不再追問下去。他嘗試改變話題:“‘一天兩次’怎麽會有這麽大一塊地方?為什麽會有這些樹木?”他知道傑姬和蕾亞推著輪椅上的他進過一扇門,但他到現在還沒有看見任何一面墻壁。他知道這幢生態建築占據了幾公頃的土地,因此“一天兩次”這兒確實有可能非常寬敞,但一個腦件販子——哪怕是個很會做生意的腦件販子——似乎不太可能買得起這麽一片空間。沒有人買得起這麽一片空間,再說誰想住在潮乎乎的水耕森林裏呢?最後一塊真皮貼正在逐漸失效,背部和胸部開始火燒火燎的刺痛。

“榕樹,密花樹……安置區的這一層是個lieu saint——聖地,”波伏瓦拍拍波比的肩膀,讓他看從附近一棵樹上垂下的雙色蜷曲藤蔓,“這些樹獻給不同的洛阿。那棵屬於奧古,奧古費雷,戰爭之神。這兒還種著很多其他東西,密醫需要的藥草,有些只是為了取樂。但這不是‘一天兩次’的地方,而是共有的。”

“你是說整幢安置樓都是搞這個的?全都是巫毒什麽的?”這比瑪莎最陰暗的幻想還可怕。

“不,哥們,”波伏瓦大笑,“樓頂有個清真寺,周圍住了一萬個搖喊派浸信會教徒,還有信山達基的……常見的東西樣樣齊全。但是——”他咧嘴笑道,“我們有著實現願望的傳統……為什麽會有這個地方,這一整層樓,那就說來話長了。八十年一百年前安置區的規劃者,他們的理念是想讓這兒盡量自給自足。自己種植食物,自己供熱、發電,等等等等。這幢樓呢,要是向下挖得足夠深,會發現底下有大量地熱水。底下很熱,但不足以驅動發電機,所以無法供應電力。結果只能在屋頂裝了百來個風輪發電機,也就是所謂的‘打蛋器’。於是就有了風力發電站,明白了吧?如今大部分用電來自裂變局,和所有人一樣。不過地熱水還在那兒,他們泵上來送進熱交換機。鹽度太高,無法飲用,所以只能進熱交換機,加熱澤西水廠送來的標準自來水,不過很多人覺得那個也沒法喝……”

他們終於走近了一面墻。波比回頭張望。水泥地板上渾濁的小水塘反射矮樹枝杈的身影,赤裸的蒼白須根盤卷伸進水耕液體的自制容槽。

“然後他們把鹹水泵進養蝦池,養了許許多多蝦。蝦在溫水裏長得非常快。然後再泵進混凝土裏的管道送到樓上,保持室內溫暖。這一層就是幹這個的,水耕種植莧菜、生菜之類的。然後再泵進鯰魚養殖池,藻類消化蝦類的排泄物,鯰魚吃藻類,如此循環不止。總之設計理念就是這樣的。可惜他們沒料到會有人爬上屋頂,拆除風輪發電機,騰出空間搭建清真寺。他們還有很多事情也沒料到。總之最後這地方落到了我們手上。不過安置區還是能吃到最上等的蝦……還有鯰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