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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名字

五點鐘,阿蘭打電話確認她按他要求的金額準備了錢款,她感覺到他的貪婪,盡量控制住內心的反感。她把地址仔細抄在一張名片的背面,名片來自羅伯茨畫廊裏皮卡德的桌上。十分鐘後,安德莉亞下班回到家,瑪麗很高興阿蘭打來電話時安德莉亞不在。

她看著安德莉亞撐開廚房的窗戶,用的是一本藍封面舊書:第六版《簡明牛津英語詞典》的第二卷。安德莉亞在石頭窗台上支了個三合板架子,寬度足夠放下她藏在水槽底下的小火盆。她忙著把一方方的黑色木炭整齊地碼放在網格架上。“我今天和別人談到了你的雇主。”她把火盆放在三合板架子上,用爐子上的點火槍點燃綠色的引火混合物,“尼斯那位老學究正好過來。他很困惑,不明白我的興趣為什麽集中在約瑟夫・維瑞克身上,但他也是一頭好色的老山羊,所以非常樂意陪我聊天。”

瑪麗站在她身旁,看著幾乎看不見的火苗舔舐著木炭。

“他總是說著說著就要提到泰瑟爾-阿什普爾,”安德莉亞繼續道,“還有休斯。休斯是美國人,活躍於二十世紀中後期。書裏也提到了他,算是維瑞克的原始版本。我沒想到泰瑟爾-阿什普爾已經開始解體……”她回到廚台前,打開裝了六只大老虎蝦的口袋。

“他們是法裔澳大利亞人對吧?我記得看過個紀錄片。他們擁有最大的軌道站之一?”

“自由彼岸。教授說已經賣掉了。老阿什普爾的一個女兒不知怎的控制住了整個商業實體,而這女人越來越不正常,宗族的生意江河日下。事情發生在過去這七年之間。”

“我看不出這和維瑞克有什麽關系。”瑪麗看著安德莉亞用竹簽串起每一只老虎蝦。

“你的看法和我一樣。教授堅持認為維瑞克和泰瑟爾-阿什普爾都是走錯了時代的怪物,觀察它們能學到企業演化的知識。反正他說服了我們的一位資深編輯……”

“關於維瑞克,他說了什麽?”

“他說維瑞克的瘋狂會以另一種形式呈現。”

“瘋狂?”

“他當然不願意直說。但按照史料記載,休斯瘋得像只喜鵲,老阿什普爾也是,他的女兒根本就該進瘋人院。他說演化壓力將迫使維瑞克做出某種‘跳躍’行為。對,他用的就是‘跳躍’二字。”

“演化壓力?”

“是的,”安德莉亞把串好的老虎蝦拿到火盆邊,“他談論企業就好像它們是動物。”

吃過晚飯,兩人外出散步。瑪麗發覺自己偶爾會拼命去感知她想象中的維瑞克監控機制,但安德莉亞用她一貫的熱情和理智填補了夜晚的空洞,瑪麗很高興能走在一個事物仍舊是它們自己的城市裏。在維瑞克的世界裏,有什麽會是簡單的嗎?她回想起杜普雷畫廊的黃銅門把手,想到它在手指間不可思議地蠕動,將她拖入維瑞克的桂爾公園模型。他是不是永遠活在那兒,她心想,高迪的公園,一個永不結束的下午?主人非常有錢。主人有辦法以各種手段顯形。她在溫暖的晚風中打個寒戰,悄悄靠近安德莉亞。

擬感建構真正的險惡之處在於它隱含著一個推論,那就是任何環境都有可能是幻覺,此刻她和安德莉亞經過的櫥窗有可能只是構象。有人曾經說過,鏡子從本質上說就是不健康的,她認為擬感建構更是如此。

安德莉亞在小攤前停下,買英國香煙和新一期《Elle》。瑪麗在人行道上等她,來往行人自然而然讓開她,學生、商人和遊客的一張張面孔悄然滑過。她猜測其中肯定有維瑞克那部大機器的零件,與帕科接在一起。帕科,棕色眼睛的帕科,怡然自得的帕科,嚴肅仔細的帕科,肌肉在絨面呢襯衫下起伏的帕科。帕科,一輩子只為他的主人工作……

“怎麽了?你像是吞了只蟲子。”安德莉亞剝掉絲卡煙盒的玻璃紙包裝。

“沒什麽,”瑪麗打個哆嗦,“我只是忽然想到,我險些做了……”

步行回家的路上,盡管安德莉亞還是那麽健談和熱情,但櫥窗紛紛變成了盒子,每個建構都像一部作品,出自約瑟夫・科內爾,或者維瑞克在尋找的那位神秘制盒人,書籍、皮草和意大利棉制品的擺放仿佛在用幾何圖形表達無名的渴求。

再次醒來,面頰蹭著安德莉亞的沙發,紅色蓋毯裹著肩膀,聞到咖啡的香味,安德莉亞在隔壁穿衣服,哼著東京的流行歌曲,這是巴黎一個下雨的灰色清晨。

“不,”她對帕科說,“我自己去。我更願意這樣。”

“那是很大一筆錢,”帕科看著兩人之間咖啡桌上的意大利拎包,“很危險,你明白嗎?”

“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我帶的是錢,對吧?只有阿蘭知道,還有你的夥伴。再說我的意思不是我一個人去,只是不希望有人陪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