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2/3頁)

“出什麽事情了嗎?”嚴肅的法令紋出現在帕科的嘴角,“你在生氣?”

“我只是想單獨去見他。歡迎你和其他人跟著我,跟蹤並監控。假如跟丟了,雖說我想不太可能,我相信你知道地址。”

“這倒是真的,”他說,“但你一個人帶著幾百萬新日元穿過巴黎……”他聳聳肩。

“要是錢被我弄丟了,主人會在意這點損失嗎?還是會立刻準備好另一個包,裝著另外四百萬?”她伸手抓住皮包帶,站起身。

“當然會準備另一個包,只是我們要花些力氣湊足這個數量的現金。還有,主人不會‘在意’這點損失,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受到的訓練會讓我在乎比這個數量更少的無意義損失。非常有錢的人往往知道該怎麽照看好自己的財富,你日後會發現的。”

“隨你怎麽說。我反正自己去。不是單獨去,但身邊不需要有人,免得擾亂我的思路。”

“你的直覺。”

“對。”

就算他們在跟蹤——她確定肯定有人跟蹤——那他們也和平時一樣無影無蹤。說到這個,他們多半也在監控阿蘭。那天上午阿蘭告訴瑪麗的地址,無論他在不在那兒,肯定已經成為他們注意力的焦點之一。

今天她感覺到了一股新的力量。她勇敢地頂住了帕科。事情和前一天晚上她陡然生起的疑心有關,考慮到帕科的幽默感、男子氣和對藝術一無所知的可愛風度,她懷疑這家夥有一部分就是沖著她來的。她記得維瑞克說過,他們對她的生活的了解甚至超過她自己。那麽,要填補瑪麗・克魯什霍娃這幅圖畫的最後幾片空白,最簡單的辦法是什麽?帕科・埃斯泰貝斯。一個完美的陌生人。太完美了。地鐵站下行的自動扶梯上,她對著一面墻的藍色鏡子微笑,看見自己的發型,看見上午買的黑色保時捷眼鏡時髦而簡潔的鈦合金鏡框,她感到很滿意。漂亮的嘴唇,她心想,這雙嘴唇真不賴。上行的自動扶梯上,一個穿白襯衫和黑色皮夾克的瘦削年輕男人對她微笑,他胳膊底下夾著個大號黑色公文包。

我在巴黎,她心想。很久以來第一次,單單這一點就值得微笑了。今天我要給我那個惡心的白癡前情人四百萬新日元,買他給我的某些東西。一個名字、一個地址或一個電話號碼。她買了一等票,車廂會不那麽擁擠,她可以靠猜測哪個乘客是維瑞克的手下消磨時間。

阿蘭給她的地址位於北部的陰森市郊,在二十幢水泥高樓中的一幢裏,這些高樓從相同的材質中拔地而起,是上世紀中葉的地產投機產物。雨越來越大,但她感覺天氣也成了她的同謀;雨點讓這個日子有了陰謀的氣氛,珠子般打在時髦的橡膠拎包上,包裏塞滿了阿蘭的財富。夾著幾百萬現金走在這片醜陋的土地上,用成捆的新日元犒賞不忠於自己的前情人,生活是多麽奇妙。

她撳下標有門牌號的對講按鈕,沒人回答。肮臟的平板玻璃門裏,暗沉沉的門廳空空蕩蕩。這種地方,你進去了要自己開燈;但每次不等電梯開門,燈就會自己熄滅,留下你聞著消毒水和疲憊的空氣默默等待。她再次撳下按鈕。“阿蘭?”沒人回答。

她試著開門。門沒鎖。門廳裏沒有人。廢棄攝像頭的死魚眼隔了一層灰塵盯著她。下午稀薄的光線從背後的混凝土荒原滲透進來。鞋跟哢噠哢噠敲打棕色瓷磚,她走到電梯間,撳下寫著22的按鈕。空洞的砰然一聲,金屬摩擦的呻吟聲,一台電梯開始下降。電梯門上的塑料指示燈仍舊熄滅。電梯停下,發出一聲嘆息和漸漸消散的尖細呻吟。“親愛的阿蘭,你真是每況愈下。這地方爛透了,說真的。”電梯門打開,裏面是一團黑暗,她在意大利拎包下尋找布魯塞爾手包的翻蓋。她摸出自從第一次在巴黎漫步就始終帶著的綠色鐵皮小手電,手電的前端刻著翁德爾電池的獅頭商標。走進巴黎的電梯,你可能撞見任何東西:劫匪的手臂,熱氣騰騰的新鮮狗屎……

微弱燈光照亮的是銀色鋼纜——上過油,閃閃發亮,在空蕩蕩的電梯井裏緩緩搖擺——她右腳的腳趾已經越過了瓷磚地的金屬包邊之外幾厘米;她不由在驚恐中將光束指向下方——在兩層樓以下看見了轎廂堆滿垃圾的頂部。光束在電梯上逗留了幾秒鐘,她看清的細節多得驚人。她想到了微型潛艇駛下海底高峰的懸崖,脆弱的鋼纜在靜置了幾百年的淤泥中顫動:積累多年的煤煙顆粒猶如松軟的毛皮,一團幹枯的灰色東西是個用過的安全套,反射的幾點亮光是錫箔紙的碎片,糖尿病患者注射器的灰色管體和白色活塞……她緊緊地抓住電梯門,指關節攥得發痛。她慢慢將重心向後移,遠離那個深坑。再退一步,她關掉手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