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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該死,”她說,“我的天。”

她找到樓梯門,重新點亮手電筒,開始爬樓梯。八層過後,麻木感開始消退,她全身顫抖,淚水沖掉了妝容。

她再次敲門。門是多層堆積的模壓板,拙劣地模仿紅木質地,在走廊的單條生物冷光燈照耀下,彩印紋理只是勉強可見。“該死的,阿蘭?阿蘭!”門上的貓眼鏡片像是對準她的小望遠鏡,卻始終是一圈空白。走廊裏很難聞,合成纖維的地毯保存著人們做飯的氣味。

她試著開門,門把手能轉動,廉價的黃銅門把手油膩膩、冷冰冰,那一包錢突然變得沉重,背帶陷入她的肩膀。門一推就開。一小塊橙色地毯,有著不規則的肉色方塊花紋,積累了幾十年的塵土,數以千計的房客和訪客踩出一條清晰的小徑……

“阿蘭?”黑色法國煙草的氣味,甚至有點讓她安心……

她看見了他,銀色的光線還是那麽稀薄,方形的窗戶之外,慘白的落雨天空襯著其他毫無特征的高樓,他蜷縮著躺在那塊難看的橙色地毯上,姿勢像個孩子,脊骨在深綠色拉絨夾克下拉成一個問號,左手張開蓋住耳朵,白色的手指,指甲根微微泛著藍色。

瑪麗跪下,去摸他的脖子。但她已經知道了答案。窗外,全世界所有的雨水在滑落,永不停歇。抱住他的頭,分開雙腿,摟住他,晃動,搖擺,愚蠢的可憐的動物的哀哭,充滿了貧瘠的四方房間……過了一段時間,她感覺手掌下有個尖銳的東西,一段非常細非常硬的不銹鋼細絲從他耳朵裏戳出來,夾在他冰冷的手指之間。

醜陋,難堪,不該這麽死去;憤怒使得她站起身,雙手仿佛鳥爪。她查看他死去的這個寂靜房間。除了他破舊的公文包,這裏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打開公文包,她看見兩個幹幹凈凈的新活頁筆記本、一本還沒讀過但正走紅的小說、一盒木杆火柴和半包高盧香煙。布朗斯的皮面記事本沒了。她拍了一遍他的夾克,將手指伸進衣袋,但沒有找到。

不,她心想,你不會記在那裏的,對吧?但你也記不住號碼或地址,對吧?她再次掃視房間,進入奇異的鎮定狀態。你肯定會記下來,但你為人詭秘,不信任我在布朗斯買的小記事本,對吧?你會在一家咖啡館和一個姑娘見面,在紙板火柴或什麽廢紙的背面記下她的號碼,然後忘個一幹二凈,然後過幾周被我發現,幫你整理東西。

她走進狹小的臥室。臥室裏有一把亮紅色的折疊椅和一塊充當床墊的廉價黃色泡沫塑料。某人的經血在泡沫塑料上畫出了一只棕色蝴蝶。她擡起泡沫塑料,但底下沒有東西。“你肯定很害怕。”她說,聲音因為她不願去理解的憤怒而顫抖,她的雙手比阿蘭的手還要冰涼,她摸著金色條紋的紅色墻紙,尋找松脫的邊緣、藏東西的地方。

“可憐的白癡混蛋……”

可憐的白癡死混蛋。沒有。她回到客廳,有些詫異地發現他還在遠處;她期待他會跳起來,大喊哈啰,揮舞著幾厘米的魔術鐵絲。她脫掉他的鞋子。鞋子需要換鞋底和鞋跟了。她朝鞋裏看,摸著縫線。

沒有。“別這麽對我。”回到臥室。窄小的壁櫥。掃開一組廉價白色衣架、一個軟塌塌的幹洗店塑料裹衣袋。把沾著經血的床墊拖過來,站上去,鞋跟陷入泡沫塑料,雙手沿著模壓板架子摸索,在最裏面的角落裏摸到了個硬邦邦的東西:疊成四方形的藍色紙片。拆開,發現她仔細護理的指甲劈裂了,看見一個用綠色油墨筆寫的號碼。那張紙是個高盧煙盒。

有人敲門。

帕科的聲音,“瑪麗?哈啰!發生什麽了?”

她把寫著號碼的紙塞進牛仔褲的褲腰,轉身面對一雙冷靜而嚴肅的眼睛。

“是阿蘭,”她說,“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