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忠義孤臣 第七章 兄弟(第5/10頁)

天邊落下大雪,安道京早已凍得全身酸痛,只想回家鉆入暖被窩,一見江充率領隨扈離開,哪管他先前的吩咐,當即交代道:“好啦!大夥兒聽了,你們好好搜索現場,本官還有些公務要辦。你們若查到蛛絲馬跡,只管送到府裏給我。”

江充前腳一走,安道京後腳便溜,余人心下咒罵,待見長官走得一個不剩,哪還管什麽推車爆竹,死屍焦屍,霎時上行下效,全數散去。偌大街道只余幾名官差收拾器械,整頓現場,一人將焦屍拖過,斬下首級,自管送到午門示眾。

夜已深沉,長長的街道冷冷清倩,除了幾名官差留守,其他別無一人。天候酷寒,大雪飄下,眾人手上提著酒葫蘆,你一口我一口,在那兒輪喝取暖。

“喀啦”一聲輕響,客房地板給人推了開來,露出下頭的一處深洞。一名男子從洞裏竄出,跟著拖出一只大包袱,他抹去臉上的泥灰,舒了一口長氣,神色頗見疲累。

這人長方臉蛋,雙眉緊皺,正是盧雲。他將包袱放在腳邊,跟著伸手一拉,將床板推開,只見床下堆滿泥沙,足可裝滿兩大車。盧雲抹去汙水,舉鏟填洞,他仗著內力深厚,手腳快速,不多時,便將深洞填起。

盧雲背起大包袱,走出客房結帳。那掌櫃忙道:“這位客倌,白日裏來了好些官差搜查,我見你不在房中,那些差老爺又一個比一個兇,只好讓他們進房搜索,你可沒掉什麽東西吧?”盧雲搖了搖頭,並未答話,只快手快腳地付了帳,便往店外走出。

一名官差在刑部前留守,見到盧雲行蹤詭異,立時沖了上來。他尚未說話,盧雲已然雙足一點,直朝屋頂飛去,霎時隱沒在黑暗之中。那官差目瞪口呆,揉眼道:“他媽的,我是見鬼了麽?”

盧雲行到王府胡同,便朝傾倒汙水的水道躍下。那年他與伍定遠沿路逃命,想不到今日今時,竟會舊地重遊,重溫亡命生涯。盧雲泡在溝渠中,將包袱舉過頭頂,緩緩向前遊出。

遊出水道,已是二更時分。盧雲急急背起包袱,趕赴城郊兔兒山,不到半個時辰,已到了一處山洞。

盧雲將包袱解開,跟著從裏頭搬出一人,那人滿面塵埃,雙目緊閉,正是秦仲海。

原來這一切亂事全是出自盧雲的謀劃。昨夜他一離開顧家,便去兔兒山的亂葬崗尋找屍體,也是近日京城大亂,暴民四處殺人,死屍堆積如山,沒費多大氣力,便給他找到一具合用屍首。他見那屍體與秦仲海身形相似,便先用烈火燒焦,再剁足斷骨,做得天衣無縫,這才得以從容掉包,將秦仲海救了出來。他雖知毀損百姓屍體甚是不該,但秦仲海死在眼前,他便再迂腐十倍,也只有硬著頭皮幹了。

靠著盧雲連夜挖洞掘道,再靠伍定遠側面出手,才使得現場火勢焚燒,一片大亂。若非如此,眾目睽睽之下,盧雲便再神通廣大十倍,也難開啟隧道,偷天換日。他事前籌劃雖久,但中間驚險歷程不到一柱香時分。也是因此,伍定遠才得以來去自如,仗著身法快捷,居然在刹那間來回午門與刑部之間,過程可說天衣無縫,讓人拍案叫絕。

盧雲抹去汙水,只見洞裏擺著許多物事,酒水糧食一應俱全,看來伍定遠照著約定,已將東西準備妥當,剩下的事惰,便要靠他盧雲了。

盧雲抱住秦仲海,見他昏迷不醒,急忙拍打臉頰,大聲喚道:“仲海,你醒醒,我是盧雲啊!”他連叫數聲,秦仲海仍是一動不動。盧雲見他呼吸遲緩,只怕已是命在旦夕,忙找了處平台,在上頭鋪好毛毯,將他放落。他知道秦仲海好酒如命,便從洞中取出一瓶酒,倒在他的嘴裏。

酒人喉頭,秦仲海幹裂的嘴唇立時滲血,但仍無蘇醒之象。盧雲心道:“不成,得立時為他治傷。”他點起燭火,將尖刀在火上一烤,對準秦仲海膝間傷處割下,腐肉割去,本當劇痛,誰知秦仲海仍是毫無知覺,好似死屍一般。盧雲搖頭嘆息,默默為他清理傷口,將腐肉爛蛆一一挑出,跟著取出繃帶,將傷處包紮妥當。

從頭到尾,秦仲海都是緊閉雙目,不曾出聲叫喚,也不見他動過一根手指。

眼見秦仲海高燒不退,呼吸越緩,盧雲耳邊仿佛響起秦仲海狂放不羈的大笑。他念及兩人間的恩義,霎時抓住秦仲海的雙手,大叫道:“秦將軍!你決不能死在此處!還有多少大事等著你幹啊!你快快醒來!”

最早兩人相識,盧雲還只是個不得志的面販,那時秦仲海不惜夤夜遍走京城,只為尋找自己做他的軍師,後來平反罪名、科考中第,全出此人之功。但眼前這人額上剌了一個醒目的“罪”字,斷腿穿骨,已同死人,盧雲情知他兇多吉少,忍不住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