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業火魔刀 第十章 十年一覺(第7/13頁)

她沉吟半晌,便道:“裴伯伯,我很少聽聞這些朝廷時事,您可以多說一些麽?”

老學究有些遲疑,瓊芳登時撒嬌,央道:“裴伯伯,半夜裏僅你我二人……”說到此處,臉上一紅,撇眼朝書架後頭望了望,道:“難道你信不過侄女麽?”

裴鄴面望瓊芳,見她神態真切,絕非心機狡詐之人,登時嘆了口氣,便道:“鄉野村夫,還怕什麽呢?”瓊芳微微一笑,見他取起茶壺,替兩人各斟一杯熱茶,杯中湯水漸漸滿溢,耳中聽道:“三大案……便是三樣關於前朝皇帝的事兒……正統元年二月,廢陵案……三月,挺殛案,不過年底,便生出遺宮案。”瓊芳聽得事涉當今是非,想起親姑姑乃是當朝國母,滿心憂懼之間,更想多聽一些內情,忙問道:“什麽是廢陵案?”裴鄴低頭飲茶,細聲道:“就是拆毀先帝的陵寢。”瓊芳啊了一聲,顫聲又問:“那挺殛案呢?”裴鄴面無表情:“廢掉景泰的太子。”

瓊芳陡聽兩案內情如此,已是嚅嚅嚙嚙,當即低頭道:“遺宮案……便是……便是要趕走他的嬪妃……是麽?”裴鄴微微苦笑,道:“豈止嬪妃?連他的元配國後也要驅離禁城。這三個案子便如三個大關卡,每過一關,都會讓朝廷少掉一些人,能撐過三關不倒的,若非是僥天之幸……便是……嘿嘿……”

瓊芳內心一片難受,裴鄴見她眼中噙淚,便道:“不關你的事兒,別放在心上。”瓊芳雙手握緊茶杯,低聲道:“原來……原來顧尚書寫這‘疑公論’是為了她們。我倒也沒背錯它了。”

裴鄴大著膽子伸手出去,輕撫瓊芳的秀發,諄諄說道:“嗣源並非是天生豪俠之人,但當時也是別無選擇了。他忍氣吞聲,撐過了前兩關,但第三關來了,卻是躲也躲不掉。那時欽點三名尚書經辦此事,嗣源不幸,成為其中之一。”他懷想往事,嘆道:“這些嬪妃多半年長,毫無謀生之力,離宮之後別無去路。一旦娘家不願收容,恐怕墜入風塵,再不便淪為乞婦,下場堪憂……大臣們雖想勸諫,但廢陵案、挺殛案連番生出,已逼垮了一名宰輔、十來名大臣,那時皇上又不準任何人辭官。嗣源自知抗命必死,可又不願與人聯手,為此缺德之事,當下便繞路來走,盼能兩全其美,既能保住辟職,也能救她們一命。”

瓊芳啊了一聲,道:“您說得是書林齋……”

裴鄴頷首道:“兩代朝議書林齋,專論天下不平事。嗣源開辦書齋,私下匿名印行刊物,便是要以輿論牽制朝廷,讓皇上不敢妄動。”他意興甚豪,仰頭喝完了茶水,又道:“那時嗣源決意放手一搏。我勸他謹慎小心,他回話道:‘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春;兄弟兩人不相容,這世道如何得了?朝廷如何得了?此乃救時政之弊,早該如此做了。’當下籌足了三萬兩白銀,自己掏錢印書,倡議時論……結果……嘿嘿……”

瓊芳別過頭去,低聲道:“被抄家了……”

裴鄴點了點頭,黯然道:“正統二年正月,嗣源被捕,罪名是擅諷時政。此罪可大可小,只是多半不及死。皇帝知道把人交給大理寺,多半輕輕發落,便自己下手蠻幹,他指揮禦前侍衛抓人,之後收繳書刊,停下俸祿,不許任何大臣插手。此案不經大理寺,未審先判,胡亂清算家產,已有不按章法之處,眾大臣自是議論紛紛。早朝時有人大膽詢問,皇上大動肝火,一邊打落廷杖,一邊交代下來,嗣源若想活著離開牢籠,便認錯謝罪,起草移宮詔書,否則一輩子耗在牢裏。我托人傳話,嗣源居然扔了個字條出來,說他牢坐了,禍也闖了,事情到了這一步,想回頭也沒用,只要遺宮一日不保,他便坐牢明志。”瓊芳搖頭道:“太亂來了,他坐牢也就罷了,家裏老小怎麽辦?”

裴鄴幽幽嘆息:“照啊,咱們這些大臣怕的就是這個。大戶人家,那是百來口人啊!嗣源不認錯,皇帝不放人,顧家沒了俸祿,北京的官宅又給抄沒,百十口人蹲在客棧裏,開銷哪裏吃得住?眼看娘親以淚洗面,姨娘東借西湊,便把倩兮逼了出來。”瓊芳啊了一聲,道:“是顧小姐!”

裴鄴遙想當年,嘆道:“嗣源也該引以為傲,他雖然沒有兒子,卻還有個能幹女兒。顧夫人富貴福態,禁不起大場面驚嚇,家裏只剩倩兮與姨娘管用。這兩個女人平日看不對眼,患難倒也能見真情。當下商議了,先領著老小遷居,租下一處舊房子,之後變賣所有首飾。姨娘主內,倩兮主外,兩個女人便開始多方奔走。”瓊芳低聲問道:“她們還能找誰?”

裴鄴道:“我是第一個不請自來的,老朽與嗣源何等交情,她不找我,我也會找她。我那時向她剖析局面,朝廷裏若要論到實力,只有幾個人說得上話,除了你爺爺以外,何宰輔、陳二輔都能救,不過與顧家有交情的只有兩個,一是威武侯大都督伍定遠,另一個則是監管輿論的五經博士楊肅觀。若要救人,必須從他倆身上著手。”瓊芳聽這計策甚是對盤,連連頷首,問道:“他們怎麽說?”裴鄴道:“那時伍定遠去西北打仗了,沒有一兩年是回不來的,一時找不到人。再說這人官場手段剛硬,遠不如楊肅觀機巧管用……顧小姐知道爹爹情況危急,便去拜訪他,盼他出力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