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罷、歌舞(第5/6頁)

反折枝之術招式去向本盡為捉拿對方關節,捉住之後,反向就撇。這一路手法極為兇殘,所以鷹爪門中,就是同門對練,也絕對不用此術。

還活著的一人卻在蒼華爪下,他的一只左臂肘處居然向外地反折出去,腿的膝關節已斷,雙腿居然反向地向前跪在那泥地裏。他全身四肢虛吊吊地向本絕無可能到達的方向撲去,晃悠悠地如大鳥折翼。那份晃蕩蕩的慘狀,幾已擊碎了余下三人再戰之念。他們顧不得看到蒼華他本人此時也面色蒼白,只看到他一臉的狠色。

那三人領頭的一人定了定,忽大叫一聲:“風緊,扯乎!”余下兩人如遇大赦,只見他們三條人影躍起,就分開向三個方向逸去。

蒼華卻沒有追。今日,為了不至於在南昌百姓面前留下什麽足以引起騷亂的痕跡,他開始擒得那扮作夥計的殺手後,鷹撲之躍本已幾傾盡他的全力。不虞之下,還為那夥計在一開始就報以痛擊。

如果清流社三殺手不退,鹿死誰手真是殊難逆料。他忽長吸了一口氣,腦子裏想起的,卻是裴琚。

——裴大人,你當年提點過我,由此一恩,已成知遇!

那我就不會讓你為當年的選中留下一絲一毫的悔恨惋惜。

滕王閣頂,青煙未散。裴琚失神只有一刻,腦中忽然想到:欞妹,欞妹絕不可能這麽輕易地把這肝膽一錄就這麽交給自己燒了去。以她的聰明,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如此作為,不過是要暫緩目前危局。她也該會料到自己所謀者大,不會不知道,自己與她亡夫在朝中本為政敵。那她為什麽還把這東西交給了自己?

自己以高堂安危所系之親情逼迫她,她卻會不會另有圖謀,將計就計,以這一份所謂親情暫時穩住自己?他一擡頭,卻見滕王閣下,有一個素錦長衫的人忽然露出身影,一只眼那麽深那麽千裏明見般地盯著自己。

牟奔騰,自己已燒了《肝膽錄》,明示東密,自己與他們並無爭雄之心,怎麽,他們還不相信嗎?不信也就不信罷了。無論如何,那個矮小狂悍的蒼華,已為自己一瞬間的無力,給重新逼了出來相助自己。

裴琚靜靜地望著那個人的眼,手裏是《肝膽錄》燒後的余燼。那人唇角微微冷笑,似在道:你我相爭,這還僅只是開始。江西之局,必定會動蕩得永無止息。

座中一人嘆道:“可惜,可惜了那人的好字。”

旁邊卻有一人岔笑道:“提起字,倒讓兄弟想到了。裴大人,這滕王閣的正面中堂還空著,裴大人精擅書法……備墨!今日裴大人斷斷要留下些墨寶以為補壁。”那說話的正是南昌守王處機。下人早已在一旁大案上準備好了文房四寶。

裴琚走至案前,微微凝思。東密、東密,清流社、清流社,你們真的就不會相信我裴琚已醇酒婦人,打算終老於江西一地了嗎?他忽提起筆,就著那濃墨,潑灑下了三個大字:罷、歌舞!三字之中,中間猛地一頓。如寄塊壘,如示放棄。字寫完後,裴琚似已頹然興盡。何必那麽盡心?天下爭奪原如此,且讓自己“罷、歌舞”吧。

暮雲滿天,余陽卻突地一燦,為這才修繕的滕王閣塗上了一層看著如此安穩太平的金粉,抹砌沾闌,如此勻細……

林中忽然有人鼓掌,蒼華神色一變,冷冷道:“小十三,你出來吧。”

林中這時轉出一個年輕人,只聽他笑道:“華哥,蒼姓一族中,你一直壓我一頭。我總算等到了今日。你已違蒼九爺不得再助裴琚之命,這一次我沒料錯吧?你就等著咱們宗法祠中的罰戒吧!”

蒼華猛地一仰頭,小十三是他在蒼門中競爭最烈的蒼遠的小弟,也是蒼家不可小看的一個青年好手,但此人還不足懼。天上太陽已沒,他擡眼看著那沉沉的暮雲合壁,心中陡然感到的是一份壓力。

林中又有兩個人轉了出來,其中一人嘆息道:“蒼九爺果然沒有料錯,裴琚為人,善於作偽,善收人心。唉,蒼華呀蒼華,你就看不清裴琚真正的為人嗎?為了他,你這次可是犯了門中大忌。”

那人年近中年,面上神情和淡,卻正是與蒼華齊名的華門華蒼。他身邊還有一人默然無語,蒼華靜靜地望著他,只見那人瘦高的身形中挺立著一股飆勁兒——這就是與他在蒼姓一門中一向競爭最烈的蒼遠了。

那三人都在靜靜地看著他。蒼華矮小的身子就那麽孤零零地被遺棄似的站立在暮色裏。他胸中卻有一種再失怙恃的悲梗之意——他的家,那個他從小生之長之、痛之也愛之的家,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只聽華蒼道:“蒼華,你束手吧,蒼九爺讓我們押著你回去。”

——族規家累,種種種種,人生在世,豈能如意?裴大人說得好呀。可,他畢竟做了他所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