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12頁)

兩個人的關系,一開始就有點無話可說,沁婷的熱忱付出和失望之後的冷漠以對,結果都是一樣的,從未改變過淚珠兒什麽。

現在回想起來,淚珠兒在十二歲左右的時候,可能患過自閉症,她尤其喜歡獨自一人坐在雜物間裏發呆,在淩亂的地方她會感到踏實,仿佛華麗整潔的地方就對她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似的。因為在這樣的地方,多半會有一些冰冷的眼神,至少在她眼裏是鄙夷或者不屑一顧的,那些眼神總是在提醒她並不屬於這裏。她不喜歡也不願意跟任何人交流,對於沁婷這樣富有愛心的人,她始終覺得生疏和不可親近。

真不知道她們倆到底是誰出了問題。

有好多次,在不經意間,沁婷都主動握住了淚珠兒的手,她希望能牽著她走一會兒,不管怎麽說也是傳遞情感的一種方式,而且可以說她們倆是一樣孤獨的。但是淚珠兒總是很快地把手抽掉了,一點都不拖泥帶水。這樣經歷了幾次,沁婷覺得內心倍感寒涼,要知道她也是鼓足了勇氣才這麽做的,可是淚珠兒卻不領情,她怎麽這麽乖僻呢?在碰上淚珠兒之前,沁婷也堅信只要心誠,石頭裏也能開出花來,現在才發現這一類的話全是扯淡,說她們倆之間彼此即是地獄還差不多。

幸好那段時間在不經意中過去了,但不可能不留下一點什麽。大學新生報到那會兒,同分在一個宿舍的女孩子是六個人,四個鐵架子的上下床,有兩個上鋪可以堆放東西,還有兩個上鋪就得住人。大夥在寒暄握手,彼此自我介紹認識之後,面臨的總是一些具體問題,最後決定以抽簽的形式分配床位。

我就睡上鋪吧!淚珠兒表示她不參加抽簽,便爬上了靠門的上鋪,這顯然是宿舍裏最差的床位。而且她平常也不願意在房間裏跟同伴嘻嘻哈哈的,她像軍人一樣來去匆匆,床頭也不會張貼偶像級的天王天後的大腦袋之類。

淚珠兒比較信任的人還是巴男,巴男也因為學習成績不好,由他父親用錢打通關節上了這所名不見經傳的大學。巴男父親的紙業公司越做越大,阿裏巴巴成為帶給他們家族幸運的詞匯。有人說,並不是巴男的父親有什麽真材實料,多麽多麽的擅長經營,而是改革開放之初,不少國企改革明星紛紛中箭落馬,今天還站在主席台上演講,訴說自己的雄才偉略,第二天就被匿名信告到小黑屋子裏去了,再戰江湖時已是赤手空拳。他們的起起落落為巴男的父親贏得了時間,盡管他瘦削的長臉已經熬成了國字臉,身體也發福得可以,簡直就像做了整容手術一樣面目全非,但是他的生意真的也是風生水起,今非昔比了。

巴男越來越像一個花花公子,這個世界壓根就沒有代代相傳的以吃苦為樂事的實幹家,否則就不會有“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說法,後人如果不敗家,好像就對不起前輩似的,即使外人看來也覺得不對頭。

為了讓大家滿意,巴男留著披肩發,有時紮成馬尾,一定穿真“保羅”牌的休閑裝,有一輛價格不菲的摩托車,是一飆車無數的長長的黑皮穗便迎風飛舞的那種,常常是風馳電掣之後,突然來個急刹車。

說來這也不過是男孩子追求所謂酷的常規版,但是淚珠兒還是喜歡。

如果正巧淚珠兒坐在摩托車後座,緊摟著巴男的腰,又把臉頰貼在他沒有肉的後背上,淚珠兒就會閉上眼睛,她喜歡又有速度又踏實的感覺。

在清吧裏,透過寬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都市的夜景。嚴格地說,窗框是一個不錯的取景器,它濃縮了無聊夜晚的浮光掠影,無所不在的巨幅廣告或者閃來閃去的霓虹燈,還有就是女咨客高開衩的紅旗袍,上身是白絲絨的小披肩。這些場所白天都是靜悄悄的,就像已經倒閉了的海鮮酒樓,可是夜晚就“千樹萬樹梨花開”,七彩的燈飾給人無窮遐想,小姐臉上的笑容像陽光一樣明媚。

似乎人們白天拼命地工作,都是為了有一個墮落的夜晚。這其實就是肮臟都市的全部定義。

取景器裏出現了一對還相當稚嫩的青年男女,他們還穿著校服,大概也就是高中生吧。他們像大麻花一樣親熱地扭在一起,臉上洋溢著不諳世事的膚淺而簡單的笑容,然而目空一切的眼神標志著他們會不辨是非地去做任何一件事。

很快,他們便像過場戲中的龍套一樣離去了。但是沁婷卻不能再思緒下去,她惦記著淚珠兒,很想親自去學校一趟,直覺告訴她必須拿出相當一部分精力來關心她的成長。現在的孩子,表面看不出什麽,保不準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她的這種擔心,從淚珠兒小時候在超市裏偷東西,就埋下了令她時時不安的種子。現在這種不確定的隱隱的不安,又開始撕咬著她的思緒,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摸不清這個孩子的路數。她了解她嗎?她最終真的能和她心心相印嗎?事實上,她心中根本沒有一點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