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8頁)

“你媽媽已經過世了,我們要求你父親做一個梅毒螺旋體攜帶者的化驗,被他一口拒絕了,從此再也沒有在醫院露面,孩子也不要了……

“我只好把實情告訴鮑雪,勸她還是算了,一方面近期的治療要花很多錢,第二將來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還不能下結論,再說領養一個孩子機會還是很多的。我當時是醫務處主任,也完全有能力向鮑雪保證為她找到一個健康的孩子。鮑雪當時也給嚇住了,可是後來她回家想了三天,她跟我說這三天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你的樣子,就像魔體附身了一樣,根本沒有辦法把你忘記,還給你起好了名字叫謝丹青。

“……說句老實話,當時像你這樣的情況,不要說領養,就是由於我們沒有隔離病房,想把你轉到傳染病院,人家都不收,何況你是沒有人交醫療費的。我們都不知道該把你怎麽辦,總不能一直在醫院呆著。我們想告你爸爸遺棄罪,可他根本不回家,我們完全沒辦法找到他。鮑雪說,這孩子實在太可憐了,找到他爸爸,說不定也是往鄉下一扔,後果她連想都不敢想……

“鮑雪對我說,她最後看一眼孩子再做決定,我說,你別看了,你看了就走不了了,她想了半天才小聲說,我不看也走不了了……後來她拿來錢,陪你住在用主任辦公室臨時改成的隔離病房,你每天晚上都哭,她沒有辦法,只能一夜一夜地抱著你。很多人都說,鮑雪到醫院來的時候還是美麗少婦,走時已滿面風霜。你前前後後治療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算把病情控制住。

“謝懷樸一開始並不接受你,不讓你上他的床……可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後來你們朝夕相處,他也漸漸愛上了你,他表達愛的方式是對你嚴加管教,所以你們家是典型的嚴父慈母模式。

“丹青,現實生活中的許多東西總是比想象中的殘酷,既然你爸爸要求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你,我尊重他的意見,也尊重你的選擇。”

也許血緣當中果然有神秘的元素,聽了關於自己的應算是驚心動魄的故事,丹青竟然一點也不恨他的親生父親,那個叫阿昌的人。窮,不是罪過,人窮可能會做出許多荒唐的事來,可他畢竟是他生命的延續,親情的包容力其實很難設想,有著無限的可能性。

按照藏院長所說的地址,當然並不是確切的門牌號碼,不過是某一個小的區域。當丹青找到那裏時,見到的是一片極其開闊的綠地,青草被修剪的像男人常理的平頭,緊貼地面,毛茸茸的,過於鮮亮的顏色仿佛是刷上去的油彩。派出所的人說,住在這一帶的人全部搬走了,而且全部是永遷戶。所幸的是查到了阿昌搬去了余祥裏。

第二天是星期天,丹青決定去余祥裏看看,然而像是有什麽預感那樣,心情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麽激動。

余祥裏位於市區西部,占地面積不大,卻有十幾條街,幾十條小巷,迷宮一樣七拐八彎。街口有一破舊的牌坊,似乎可以證明它年代久遠,街道的左手邊是一家大排档,沒有節制的占道經營。桌椅是經摔打的那種鐵架結構,頂著一塊夾板而已,可以隨意支起或收縮,爛得不像樣子,門口刷著若幹大字:閹雞、香肉、馳名肥腸、豬雜佬等等,後來證實豬雜佬是店名。

這還僅僅是開始,並不寬暢的街道被填得滿滿的,幾乎每一寸地面都被派上了用場,一個中年的女人,在自家門口低著頭瘋狂地踩動縫紉機,腳下堆滿了等待她軋的衣物;路邊剃頭匠的生意最好,只需一鏡一椅加一張破床單在脖子上一圍,他便開始從容不迫地修理窮人的腦瓜,足有一排睡不醒的人在耐心等待;單車棚裏有四個老頭在玩飛行棋,很認真的樣子,骰子放在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裏,跳來跳去不會四處亂滾;隔不遠便可看到從樓上用繩子吊在半空中的紙板,上面是曖昧的字跡:有房出租。

丹青稍一駐足,便有人走過來上下打量他:“租屋嗎?有沒有身份證。”丹青搖頭,那人語氣更加肯定,“找小妹,晚上再來。”

街邊聚集著一群摩托仔,車子是國產貨,每輛車的一側後視鏡上都多頂著一只頭盔,估計是載人用的,他們一旦出動,便像蝗蟲一樣群宿群飛。這裏走來走去的人,無論買東西還是過路,足有一半人穿著睡衣,安然若素把大街當自家的寢室,士多店門口,常有一些穿睡衣的饒舌婦情緒激昂地不知在數落誰。小小的音響店釋放出極大的能量,高音喇叭裏的男歌手恨恨地唱:讓我愛你吧!讓我愛你吧!路人不以為意,坐在破藤椅上的老人自顧自地打瞌睡。

頭頂有人大喊:“古仔,送一包豆豉上來。”

瘦得沒屁股的古仔回道:“五毛錢你也叫我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