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8頁)

樓上的人這才伸出頭來,大剌剌道:“有生意不做啊?嘁——”

丹青注意到街道兩旁的椅樓屋頂,全部晾著萬國旗一樣的衣服,大褲腿叉著,還有尿布什麽的,從底下走過時讓人周身不自在,不過其中也拉有極其醒目的橫幅,白底藍字:政府忠告市民,不得客留他人吸毒、販毒,違者可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余祥裏的縱深,便是幾乎數不清的深不見底的小巷,走進去之後,突然感覺寧靜了,偶爾飄進來的小販的叫賣聲,或者不知是從誰家裏傳來的電視節目的聲音,都讓人有隔世之感。丹青找到三十二巷,孤零零地站了好久,才見一位提著菜籃的大嫂,穿著拖鞋走過來,急忙上前問道:“大姐,請問阿昌是不是住在這裏?”

“哪個阿昌?是不是崩牙昌?”

“崩牙昌?”

“呶,那個門牙崩掉半顆的阿昌嘛。”

“對不起,我也沒見過……”

大嫂的神情緊張起來:“你不是要……”她手掌在脖子前面一抹道,“告訴你,抓住了這樣。”

丹青不知她在講什麽,定定地望著她,大嫂隨手指了一個方向:“那裏,三樓。”說完,噼裏啪啦地走了。

家裏沒有人,丹青坐在樓梯口等待,有人上來下去都不理他,當他隱形。只有對面的那家人有人回來,才對丹青說,找崩牙昌?他哪裏會在家?他是越夜越不歸。丹青問為什麽?鄰居說,他在夜總會看場子,你說他夜裏怎麽會回來?丹青道,可現在是白天啊。鄰居說,他如果喝了酒,還不是就在那裏睡了,反正都是一個人。

丹青在余祥裏找公用廁所,人家笑他說,什麽公用廁所?你以為這是五星級街道?哪條小巷不公用?不夠你尿?

丹青在外面找到了廁所,又隨便吃了點東西,此時已是華燈初上,夜總會門口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叫做什麽大豪城。女咨客穿著紅旗袍,化著濃妝,眼皮上不但是淡紫而且還有一些星星點點的發光的鉆石樣的東西,據說男人見了就會頭暈,男人只要頭暈,就會一個勁兒地往外掏錢。

她們進去了一個人,說是把崩叔叫出來。等待在門外的丹青,這時候突然有一點點緊張,因為夜總會裏傳出的重金屬的音樂聲,燈光也是撲朔迷離,鬼火一樣亂閃,所以丹青更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所發生的一切均在夢裏。

崩牙昌是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但他喜歡昂著頭,便顯得趾高氣揚。他有一張豬肚子臉,眼神裏透著自認為精明的那種精明,頭發不是白的問題而是所剩無幾,腰板挺得筆直,但其實他的穿著很隨便,外衣也沒系扣子。

“你是誰呀?”他斜著眼睛打量了一眼丹青,腦子裏顯然在搜索有關這張面孔的記憶,的確門牙是缺了半顆的。

丹青平靜道:“爸,我是缽仔。”

“慢慢慢,你別嚇我啊,哪個缽仔?……哦,缽仔,我想起來了,你怎麽來了?怎麽會找到這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說你不是跟了一個有錢佬嗎?”

“沒什麽事,就是想來看看你。”

“乖了,算你有心。不過我也真是沒什麽好看的……是那個有錢佬告訴你我在哪兒嗎?……走走走,我們去吃點東西。”

“我剛剛吃過……”

“吃過就再吃嘛,告訴你,有的吃的時候就使勁吃,誰知道下一頓在哪裏?”

“不如買點東西回家吃。”

崩牙昌想了想道:“也好。”

他們買了一些熟食,和幾瓶啤酒,回到家中,完全可以想像單身男人的生活狀態,家裏亂七八糟,在丹青眼中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或者電器,而且屋裏的空氣有一股濃重的黴味。

兩個人靜靜地吃了一會兒。

崩牙昌盡揀燒鵝很肥的地方吃,丹青道:“這些部位膽固醇很高的。”崩牙昌若無其事道:“我寧肯膽死,也不願意饞死……你過得怎麽樣?沒受什麽委屈吧?”

“沒有。他們人很好,是最稱職的父母。”

“那就好,以後不要瞞著他們出來,有錢佬不是那麽容易碰到的,個個人都想巴住,都算你好彩啦。”

沉默。這樣的表達方式完全不在丹青的語言系統之內,但是很奇怪,他不僅不反感,反而覺得很親切。

“我想看看我媽的照片。”

“我哪有她的照片?好啦,等哪天我跟獅頭婆要一張,她跟你媽原來是好姐妹。”

“獅頭婆是誰?”

“街口哩,那個麗晶理發店哩,頭發燙得跟獅子一樣的老板娘……你當然不知道是誰。”

“爸,你在夜總會看場子累不累?”

“有什麽累的,只是不能說沒有一點危險,有些黑道上的人來找事,就得跟人家說好話,碰上醉鬼是最討厭的,還有人高高興興地進來,在包房裏又吵翻了,打起來你不要管啊!我的腦袋都被人敲過一下,刮風下雨痛,不刮風下雨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