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8頁)

“還是不做了吧。”

“不做吃什麽?我們這種人哪還不是手停口停。”

基本上,丹青已經成了大豪城夜總會的常客,他並不多話,只是陪崩牙昌坐著,難免有人會問:“崩叔,這麽一個標青的男孩是誰?”

“我仔來的。”

“騙鬼去吧,看你那個貓樣。”

“我老婆漂亮,不行嗎?當年她在這裏坐台,有你們什麽事?”

“那時候哪有什麽坐台小姐?”

“女招待嘛。”

“叫老婆拋頭露面還這麽大聲,好心你啦。”

“我願意供著她,不用吃飯,天天燒香,人還不都是要吃要拉,做生做死。”

丹青一直以為,對於自己從前的已經習慣的生活,根本無法在一朝一夕間放下,而余祥裏、三十二巷、大豪城這類地方與他又是格格不入的。但是年輕人也許都喜歡新鮮和新奇的東西,他以前從不覺得悶,但是現在反而感到過去的生活沒有生氣。同時仿佛一夜之間,有些東西就放下了,反而是這裏的一切時時吸引著他。他已經兩個月不回盛世華庭了,居然想都不想,理智告訴他應該回去看看,但本能上一直抵制,而且一拖再拖,直到成為負擔,就變成了自己跟自己賭氣,心安理得地不回去了。

他和藏蕾來過一次,不僅藏蕾不習慣,這裏的人也對藏蕾直直地看著,摩托仔的眼光在她的胸前、腿上掃來掃去。藏蕾也見過一回崩牙昌,覺得他粗言穢語,跟丹青的父親這個稱謂根本沒辦法對上焦距,不過她沒有說出來,怕傷了丹青。

又是一個周日,丹青覺得自己的頭發留得夠長了,就專程去余祥裏的麗晶理發館剪,理發間還不到十平方米,放上兩張理發椅,再砌上水池,簡直小得轉不開身,焗油和燙發的用具就立在門外,上面還掛滿了衣架,架子上是清一色淺藍毛巾。不過理發間裏收拾得還算幹凈,丹青一眼就認出了獅頭婆,頭發燙得像一個誇張的頭套套在頭上,可是她的面部卻是很一本正經的樣子,跟她的發型完全是兩回事,表情也是淡淡的。除了她之外,理發館還有一個染了黃頭發身板看上去很單薄的洗頭妹。

“從來沒見過你嘛。”獅頭婆說道,一邊擺弄丹青濕漉漉的頭發。

“……算是路過吧。”

“不對,你這頭發原來是很講究的店理出來的。”

“這也看得出來嗎?”

“當然,完全沒用過推子,一層一層剪出來的。”

“我其實並不講究,你隨便剪吧。”

獅頭婆開始認真地理發,突然就沒有了好奇心,有時歪頭看著鏡子裏的丹青,也只是盯著他的頭發。

理完了發,丹青便跟摩托仔的形象頗為接近,不過他並不以為意,付了錢之後,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獅頭婆找清了錢,不解地問道:“你還有什麽事嗎?”

上午店裏沒什麽客人,丹青遲疑片刻才道:“……可不可以……我想看看伍姑娘的照片……”

獅頭婆臉色大變:“你怎麽知道伍姑娘?”

“阿姨,我是缽仔……”

獅頭婆愣了半天,直直看了丹青一會兒,眼角有些濕:“想不到你都這麽大了……”

她這個那個語無倫次地問了好些問題,丹青老實地一一作答。獅頭婆住的地方就在理發店的樓上,過一會兒下來,手裏拿一個舊信封,翻出幾張發黃的照片給丹青看,洗頭妹也把頭湊過來:“看不出你以前這麽瘦,像得了絕症似的。”

獅頭婆氣道:“口臭,別光看著我腰細,我有胸來的。”

“那你也沒有這個女人漂亮。”

“伍姑娘嘛,缽仔你看你媽年輕時真是靚爆鏡啊。”

丹青擡起頭,他沒聽過這個詞。

“靚爆鏡嘛,漂亮的一照鏡子鏡子就爆炸了。”洗頭妹急忙搶著解釋。

丹青忍不住笑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親生母親,她的樣子淡如月季,看上去眉清目秀,年輕時臉上有一分抹不去的羞怯。只有一張她和獅頭婆穿戲裝的照片,不知是穆桂英還是王昭君的打扮,她把頭頂長長的翎毛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做了一個順風旗的動作,可以想見她的內心其實也是不安分的。

獅頭婆打發洗頭妹去洗毛巾,洗頭妹不情願地端起一盆用過的毛巾,慢吞吞地離去。見她到了公用水管那邊,獅頭婆才嘆道:“你媽就是命不好,要給她爸爸還賭債,她爸死賭爛賭,後來還是被人砍了,腳筋給砍斷了沒法出來做事……要不你媽也不會嫁給你爸……”

“我爸又沒有錢。”

“……你媽陪人睡過覺嘛,也只能嫁給不嫌她的人……”

“我爸對她好嗎?”

“好什麽好,整天打整天吵,有一回半夜大著肚子橫穿這個城市回娘家,你爸也不出來追她……你爸這個人,算了,我不說了……”她揮了揮手,表示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