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9/10頁)

淚珠兒沒有說話,但她還是被丹青的真誠所打動。

她在心裏說道,丹青,謝謝你讓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還有真誠,但你是不會理解我的,因為我不是你。

上午在辦公室,沁婷接到學校打來的電話,校方告訴她淚珠兒退學的消息。

在趕去學校的路上,沁婷想起上次她也是以同樣的心情和車速拼命地趕,只不過上次是去醫院罷了。不過這一次她的心情相當沉重,因為她知道,如果不是由於她和淚珠兒之間的裂痕越來越難以愈合,淚珠兒是不會做出這麽荒唐的決定的。

假如可以選擇,她會選擇淚珠兒重新大病一場,哪怕是讓她捐一個腎,她都不會猶豫,她要讓淚珠兒知道她有多麽愛她。

然而面對平庸的日子,淚珠兒是不會相信她的,她太年輕,並且性格極不柔順,在閱歷上更是一張白紙。她不會體會到她的不容易,包括她渴望獲得成功,渴望得到別人的羨慕和尊敬,虛榮也是人生的一部分,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無所謂,你也一定會在意別人怎麽看你。人只有活到一定的分兒上,才能明白這個層次的道理。

校方顯然並不知道淚珠兒在校外的所作所為,他們對她的評價還不錯,成績也屬於中等偏上,只是覺得她內向了一點,而且不喜歡參加社團活動,巴男入獄以後便成為獨行俠。

沁婷不便多說什麽,只是請求校方暫時保留淚珠兒的學位。

離開教務處以後,沁婷神情嚴肅地去了淚珠兒的宿舍,鐵架子床的上鋪已經空空如也,裸露的床板無言的宣布淚珠兒去意已定。想起前些日子在公安局的一幕,沁婷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和優雅的風度,她知道淚珠兒在報復她,淚珠兒明明知道她希望她變成什麽樣的人,她無數次地對她說過,要學有所成,如果不能出人頭地,就健康並且快樂的生活,成為人群中的大多數。可是她偏要成為離經叛道的另一種人,她要她痛苦,要她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根據宿舍裏的同學提示,沁婷找到了淚珠兒的出租房,地點當然是簡陋和潮濕的,由於她是房客的母親,房東便給她開了門。

天色還只是黃昏,但屋裏已經很暗了。沁婷打開燈,屋裏顯得很淩亂,陳設也都是過時和破舊的家具,幸好還有一扇窗,沁婷決定先給房間透透氣,然後幫淚珠兒打掃一下,她相信她不會很早回來,但是她今晚下定決心要見到她,無論有多麽難溝通,她都不能放棄。她想,她不能第二次遺棄她。

一陣風吹了進來,桌上的一摞稿紙頓時隨風而起,飄得滿地都是。

這是一篇關於淚珠兒自己的真實故事,以第一人稱敘述,故事是從一條路開始的。

……每天上學,我都要出現在這條路上,與我同時出現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她坐在一輛自制的輪椅上,身體瘦弱極了,兩條腿顯得毫無分量地飄蕩在座椅的下端,雙拐就插在椅背上,可是她臉上的神情卻很安詳。我那時候年紀還小,如果從懂得羨慕是一種感覺開始,這是我羨慕的第一個人,因為每天的這個時候,我都看見一個白發老人推著這個女孩,從輪廓上看,你不會懷疑他是女孩的父親……從年齡上看,他好像不應該這麽老的,頭發也不應該白得這麽徹底。

我風雨不改地出現在這條路上,而這一對父女同樣如此,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們這是到哪裏去,女孩是去上學還是做工?唯一知道的是,從這個父親的臉上,我讀到了無怨無悔。

有一篇世界聞名的文章叫做《假如給我三天光明》,當時的我就曾經想過,假如讓我有一個親人,我寧願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透過無常甚至乖戾的個性,沁婷讀到了女兒脆弱的內心,淚水從她的眼中流了下來。她索性坐在地上,一張一張撿起飛落的紙片,如同撿起因失落而飄散在她記憶之外的故事。

天完全黑了下來,淚珠兒似乎還沒有回來的意思,沁婷手握一疊稿紙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她良久地坐著,心情無以言說。然而,在她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情感在竭力地掙脫痛苦的深淵。

她冷靜下來,這個世界是不相信眼淚的。如果讓她袒露心聲,同樣催人淚下,可是這有什麽意義呢?她可不願意成為人們街頭巷尾的談資,更不能讓這件事曝光,她會被一種無形的東西吞沒的。

沁婷在床下找到一個臉盆,淚珠兒早就學會抽煙了,在她的桌上找到打火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她點著了第一張稿紙,接下來是第二張,第三張,悲情故事頓時化作黑色的蝴蝶……

這時候門嘩的一下被推開了,淚珠兒出現在門口。

她沖過來,望著那盆黑灰,伸手進去刨了刨,馬上被燙得把手縮了回去。她氣得嘴唇直哆嗦,指著鐵盆厲聲道:“為什麽這麽幹?”